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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天神庙恢宏而寂静,蚩尤缓缓地拜下去,空旷的穹顶上回荡起他磕头的声音。

    蚩尤还是第一次来这里拜祭天帝,原本去年他十六岁就当成年,但是拜祭之前的一天他和刑天喝多了,一觉睡到了中午。雨师风伯两个更有毅力些,挺着醺醺的醉意参加了拜祭,巫师点开了他们的神窍,果然学会了些本事,一瞬间大风骤雨从远处卷来,玄天神庙前水深三尺。雨师风伯两位大哥都很遗憾蚩尤的缺席,都巴不得卡看炎帝的孙子被点开了神窍,会出现什么了不得的异相。蚩尤也很摩拳擦掌,期待着十七岁的时候再去试试。

    他苦笑一声,他这不是参加成年的仪式,而是要被发配到不周关之西的黄河去治水。这是轩辕黄帝看在四部的面子上格外开恩,留下这些大凶大恶的脑袋不砍。被发配的人被特许祭拜一下天帝,自求多福,除了这个他们大概也没什么能带到黄河边去的了。

    反正去的人都没回来过,蚩尤听说那边洪水闹得很是厉害,被发配的苦工们总是顶着瓢泼的大雨,站在没膝盖的水里吃饭睡觉和干活儿,什么时候死了往水里一躺,就被流水带到下游去了,埋的工夫都省了。

    庙里没有天帝的塑像,因为谁也不知道天帝的容貌,据说远古的时候人们只要虔诚的跪下来把屁股对着天空,天帝的声音就会在天穹里回荡,传达各种指示。不过蚩尤从没有听到过天帝的启示,他这一代都没有过这个福气,有时候蚩尤想天帝大概已经懒得管这个世界而跑去了别处,把这里留给了黄帝。黄帝也是这个意思,大概总结下来说他自己是天帝的小弟,天帝不在他说话就算数。

    供桌上被遮蔽在烟雾中的是一具盔甲,黄帝的神甲。听说这具神甲是天帝以神力为黄帝铸造的,可是黄帝郁闷地发现极不合身。于是风后想出了这个办法,把神甲放在这里当神像用,在周围笼上帷幕,看起来像一尊静坐的武士俑。

    “天帝,我都沦落到这地步了,你能解释下么?到底我那命格是什么意思?”蚩尤努力表现得虔诚一点,“什么叫和大王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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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岁的蚩尤小心的走进了庙里,呆呆的看了巫师许久,然后抓起他花白的老鼠胡子扯了扯。

    “哎哟,”巫师惊醒,“算财运十个铜板,算桃花运五个,推八字两个,算终身二十个。你要是算一个终身,我就不要钱帮你算一个月的桃花运。”

    蚩尤惊慌的缩手,“不是,我爷爷叫我来推命格的。”

    “喔,推命格,看你一生的际遇,是么?”巫师挑了挑眉毛,“不要钱。”

    “啊?”蚩尤有点吃惊,“你是傻子吧,推命格看一生反而不要钱?”

    巫师嘿嘿的笑,“因为愿意让我推的人太少,所以我没机会手试先师的妙术,有点手痒。”

    “没有人愿意让你推?”

    “未死的人,谁愿意将自己的一生写在纸上?无论将来岁月的悲欢如何,你再也避不开。命格如此,天意难违,你难道不怕?”

    “不怕!我怕过谁啊?”蚩尤打了个冷战,却还在嘴硬。

    “哀哉少年,当真无畏么?”巫师无声的笑着,十指搭在了蚩尤的身上。那十根手指忽然柔软如蛇,在一瞬间缠住蚩尤的全身摸遍了他的骨相。

    痒的感觉让蚩尤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笑完了,他才看见了巫师僵硬的脸。蚩尤忽然呆住了,因为巫师那张滑稽的脸上已经失去了人色,两颗木刻一样的眼珠死死的盯着他,一把稀疏的老鼠须不停颤抖。蚩尤觉得巫师象路边肚皮朝天的一只死蛤蟆。

    “真的是这样的命格么?”巫师干瘦的手摸着蚩尤的小脸,嘿嘿笑了。蚩尤吃惊的发现这个猥琐的巫师也可以笑得象一个长者,温和而慈悲,略带一点怜悯。

    “到底是什么样的命格?”高瘦的老人忽然踏进了庙门。

    “原来是这样,”巫师苦笑,“来推命格的是我们神农氏的少君吧?”

    巫师提起袍子跪在蚩尤的脚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这个命,是和轩辕黄帝完全相反的命格。我平生摸过数万人的骨,只有少君你的骨相我摸不出将来。只是轩辕氏高高在上,命格已经是完美无缺,少君你命格完全相反,天意如此,只能是一个错误!”

    炎帝不再说话,一把拉了蚩尤冲出庙门。

    而巫师只是站在那里嘿嘿笑了几声,笑声在庙里回荡着,阴森苍凉,没有一点人间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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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人回答蚩尤。

    蚩尤站起来抖抖衣服上的灰,对着帷幕中的那具神甲发了一个牢骚,“搞什么搞啊?有人的命是大富大贵,天下都是他的,有人的命就是反的,难道叫我在这个世界上踮起脚尖来也站不下?”

    巫师的学生靠在旁边的柱子上看这个罪孽深重的人发牢骚,略带安慰的口气劝他,“好好上路吧,别想那么多了。算命嘛,都是骗钱的。”

    “可是很准诶,”蚩尤看着他说,“我本来不就是么?我一直都不知道我有没有落下一只脚的地方。”

    他走出了神庙的大门,深深的呼吸,那里,他的兄弟们被捆成粽子似的,在一辆破车上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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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马破车,一路吱呀吱呀作响,拖着捆缚着的质子们走向了西门。路过阿萝的酒肆时,那个年轻漂亮的寡妇悄悄贴近马车,把一只裹着肉干的包袱扔到蚩尤手里。

    “这……怎么好呢?”蚩尤有点不好意思,“我们原来的酒钱还没付清呢……刑天那笔账,其实我是准备认的。”

    “是是,”风伯感激地看着这个唯一来送行的人,“我们英雄好汉,向来不赖妇孺的债。”

    “就是没有还钱的本事罢了……”雨师小声说。

    “不要紧的,”阿萝说,“至少看见少君你的时候,我还有一点看见刑天的感觉。”

    “你不要念着刑天了,其实他那个人根本就没有心肝的。他对好多女人都说一样的话。”看着阿萝落寂的神色,蚩尤心里悄悄一动。他觉得无以报答这个美貌寡妇的善意,于是决心再出卖刑天一次。

    “少君你还小,不明白的。”阿萝掩着嘴,无声的笑了。

    她纤细的背影消失在围观的人群中,四周没有了她温柔的声音,只剩下看客的哄笑。

    “我一直都搞不懂这世上有些男人就那么好骗到女人,”雨师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有些男人就一直得打光棍。”

    他低头看着地面,“其实我们这种男人也很认真的……”

    风伯想说你念着兄弟的马子也不要在兄弟的面前说出来啊,可是他最终选择了沉默,只是伸腿踹了雨师一脚。

    周围的哄笑声益发的大了。

    “来看来看,这就是质子,一个个长得都很猪头,也看不出尊贵来嘿。”

    “听说都是各部里最没用的拿来当质子,英明神武的子孙人家都留着了,废物才往我们这里送。”

    “当初大王获胜,就当趁机全灭四部,省得再供着这些孽种。”

    刀柄会的三位英雄抬起沮丧的眼睛,彼此看了一眼,达成了默契,决心反击。

    “你妈才猪头,你们全家都猪头!”雨师率先叫骂。

    风伯努力拱高自己的鼻子摆出一付猪脸,“哼……哼……哼……你骂啊,有种你接着骂,猪头怎么了?老子还就猪头了,老子家里还有八百多个猪头兄弟,哪天来涿鹿城做客,吃穷你全家!”

    蚩尤一付白烂的嘴脸扭动身体,“嘿嘿嘿嘿,骂啊,接着骂,小爷们不在乎,小爷们的兄弟把了你们涿鹿城的妹子,吃了你们涿鹿城十几年粮食,让你们骂骂算得了什么?快骂快骂,再不骂没机会了。”

    骄傲的轩辕部民众发现如潮的口水居然被这些个全无自尊可言的质子靠厚脸皮就挡住了,还无情的痛揭他们心底的疮疤,一个个都勃然大怒。他们本来觉得总算把这四部质子送神送走了,要来看他们狼狈的嘴脸,以偿还当年他们在涿鹿城里游手好闲,普通人却不敢拿他们怎么样的债。可他们此时觉得自己才是吃亏的一方,心里于是无比难过。

    其实人总是这样,不在乎自己有多难过,只是想看到别人比自己更难过。

    双方没有武器,只能以吐沫对喷,终究是围观民众的吐沫更汹涌一些,且有几个大胆上顶着被云师卫士的长矛,凑近马车来狠吐,于是得到了一致的掌声。刀柄会的英雄们渐渐无力反击了,吐沫落在他们的头上脸上身上,他们只能蜷缩起来把脸相对,用后背去抵挡,听着那黏黏的吐沫穿过空气,像是凶狠的羽箭掠过天空,落在他们的后背上,带着人体的暖气,往下流淌。

    一条可怕的身影从马车上暴起,巨大的身躯竟遮蔽了一大片天空。看客们吓得吞回了嘴里的口水,只看见一双通红的眼睛仿佛从苍天中一直看了下来。

    共工笑得狰狞,遥遥指着涿鹿的城门,“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的!我要把你们轩辕大王的人头挂在西门上,让你们站在下面,我要站在城楼上对你们吐口水,我还要对你们撒尿嘞!”

    “走吧!”共工双臂一挣,捆绑他的绳索居然被他弄断了,他面无表情地抓过铁虎卫战士手中的马缰,策马而行。

    “你们给我等着!”共工驱策着马车走向了城门,没人敢阻挡他,后面五百名押送的卫士就象是他的追随者一样,他是领兵大将,要去和黄帝厮杀。

    “到底为什么疯子也被发配了,他又没有去献刀?”风伯问。

    “我怎么知道,大概是风后偷懒,把他硬发配了。”蚩尤说。

    “那共工部不会报复么?”

    “共工部?”蚩尤说,“你们谁听说过有共工部?共工部的人,我就认识共工一个人。”

    风伯和雨师都摇了摇头,质子们都住在附近的地方,一起在学舍里上课,可是共工不,共工比他们大了许多,是个中年男人了,没有住处,流民一样在城里四处晃悠,似乎连风后都遗忘他很多年了。共工部这个名字似乎是听过,但是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个部族的消息了。

    “算了,管他呢,好歹还有阿萝送我们的肉干,”蚩尤打开手里的包袱,“也不知道够不够我们四个吃上一个月?也许要在那里呆很多年呢……”

    “你还真准备乖乖地在那里呆很多年?”一个娇媚又肃杀的声音忽然响在蚩尤耳边。蚩尤闻见一股淡淡的草木香,还没有回过神来,马车上已经多了一个人,正揽着他的脖子坐在他腿上。

    “魑魅!你怎么来了?”蚩尤心惊胆战,一把将魑魅的脑袋按了下去。马车周围虽然有木栏,可是这么大一个妖精却是遮不住的。

    “他妈的!我是来劫法场!你以为我没事路过?”魑魅冷笑,“你们是去黄河边兜风么?黄河滩上埋的都是死人骨头!莫非你们还打算活着回来?”

    “那又能怎么办?”风伯和雨师心里也明白,可被这么一说又不由得哆嗦起来,而蚩尤怀里坐着妖精,为了壮面子,硬是忍住了不抖。

    “所以我要救你们出去啊,笨蛋!”魑魅低声说,“不过这次只能救一个人。”

    “喔,”雨师和风伯一起点头,“那我们先休息,等下一次了。”

    “你们好象倒是很自觉嘛?”魑魅诧异。

    “妖精妹子,我们虽然没有蚩尤那颗敏感的心,可我们也看得出我们三个里谁有女人缘嘛。”

    “好了,那你跟我走!”魑魅不由分说的抓起蚩尤,立身而起。人们惊诧的发现马车上忽然多了一个人,纤秀的少女竟然独臂把高大的质子抓了起来扛在背上,她指间缠着一根纤细青丝,正灵动的盘绕上升。魑魅漠无表情的看着围观的众人,幽幽冷笑,嘴唇间小小的两枚獠牙一闪而没。

    “嚯,美女!”

    “好嫩的声音!谁家妹子?”

    “不会吧?这也是被发配的?大王这么做就太没人性了。”

    “嗨!美女!笑一个。”

    围观的人群鼓噪起来,非常激动,魑魅总带着诱惑的妖气,惟有对她的朋友们不起作用。魑魅觉得她这一登台的效果完全错了,本该是万众惊呼说,哗!劫法场的强梁!好比雨师说神山上的英雄好劫法场,那日呼保义兄要看就要人头落地,屋檐上脱地跳下一条黑大的汉,正是“铁斧帝王”黑旋风,大斧排头砍去,万众惊惶。

    可魑魅觉得她也是那么威武的一亮相,结果是个满堂彩。

    “劫法场杀人了!”妖精大喝,妖瘴挥洒开来,仿佛一幅淡青色的轻纱盘旋上升,如同无数道烟气盘绕了她全身。而后青色的气障冲天飞腾,方圆数百丈之内,伸手不见五指。妖瘴中心,魑魅带着蚩尤腾空而起,后面的五百卫士都傻眼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