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女生小说 > 移情别恋 > 第二十章 初恋情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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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敏还是不说话,她抬头望着天.

    天空中没有星星和月亮。敏想起,二十几年前的那个夏夜的天空中好像也是这般阴沉,只是身边还有那个草棚子。

    无论对宫小军或者敏来说,一生中都不会忘记他们在这个草棚子里发生过的事情。

    二十年前那个阴沉的夏夜没有风,不远处黄河大坝下一洼臭水湾里的青蛙不时发出哇哇的叫声,就像有意冲着天空歌唱一样。宫小军和敏在毛主席曾走过的田埂上,相会了。

    宫小军为了这次约会费了不少心机,因为知青点有明确的规定不允许谈恋爱,更不允许夜间成双成对出去。但是,规定怎么能锁住一个青年男子一个爱恋美丽姑娘的心呵。宫小军几次大着胆子在吃饭的时候给敏递条子,约她出来,都被正在要求更加进步的敏婉言拒绝了。

    朝思暮想希望能与敏单独在一起坐坐摸摸她的手的宫小军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敏这天上午要到县城参加全县知识青年先进代表会。开会的通知送到知青点的时候,正好是宫小军接的。他看了眼通知,上面写着会期一天,请自带野菜树皮。宫小军想,敏上午去,晚上吃一顿忆苦思甜饭就会回来。

    忆苦思甜饭在那个时候最为普遍,不知县知识青年办公室的哪位领导想出了这么个馊主意,大凡知识青年开会都要吃一顿忆苦思甜饭,而且原料自带。这种饭宫小军上小学的时候就吃过,不难做,样子像稀饭,野菜、白菜根、榆树皮什么的加上一把玉米面或地瓜面,放在大锅里煮了就是。

    宫小军将通知交到敏手里的时候做贼似的小声说,晚上早点回来,我在纪念馆等你。

    纪念馆就是毛主席视察的那块豆子地,这个名字是知青们起的。

    敏接过通知时,脸上红了下,没有说行还是不行。

    这天吃晚饭的时候,宫小军就开始心不在焉,他伸筷夹菜时竟伸到高点点的碗里。

    高点点将他的筷子推开,说:“宫小军你心里在作变天账呵?”

    宫小军扔掉筷子,说:“想变天的不是你妈吗?”

    高点点最怕别人提起他的母亲高田氏,因为她是这个城市中一个比较有名的政治笑料的创造者,就像宫小军的“形势小好”一样。

    高田氏目不识丁,在万恶的旧社会给人家作过童养媳。1949年,这个城市刚解放的时候才从农村来到城里,后经人介绍与人民食物店的已年过四十的制糖工人高程远结了婚,并在十多年后才老来得子生了高点点。文化大革命刚开始时,高点点和宫小军、敏正在上初中。那时候除了吃忆苦思甜饭还兴忆苦思甜会,苦大仇深作过童养媳的高田氏自然是个活教材,学校工宣队得知这一情况后就让她为学生们做报告,教育他们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

    那天的忆苦思甜会在校院里举行,全体教职工和学生都参加了,共有两个议程。先是由语文教师张老师念一份教育材料,内容是四川大地主刘文彩的滔天罪行。张老师就是宫小军他们的班主任,也就是革命烈士王丛生的遗腹女,宫小军用鞋刷刷毛主席像被高点点告发时,找的就是她。张老师念到刘文彩私设水牢迫害贫下中农那一段时,张老师哭了,不是一般的哭,是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那种,如同死了亲爹一样。

    宫小军的个子比较矮,所以坐在前排,他清楚地看到张老师的鼻子和眼泪就像决了堤的黄河。涕泗滂沱呵,宫小军在心里说,他昨天才在课本上学的这个词。接着宫小军又听到一个女孩的哭声,这是他身右边的敏。敏的哭声像只小猫想妈妈时的叫声,很动人。不一会儿,整个会场就被一片哭声所包围了,宫小军也开始哭起来。他哭得很卖力,声音也很大,有时还透过遮在眼上的手指偷偷地看看敏,就像电影《鸡毛信》中在日本鬼子面前装哭的小八路。他还看到了身左边的高点点,高点点将手伸到嘴里沾唾沫往脸上抹时正好叫他看到了。宫小军就想起了高点点告发他的事,就想报复他一下,可这时宫小军看中了高点点的一只铅笔盒。他事后曾以告诉张老师为由要挟过高点点,结果吓得高点点主动把那只印有***图案的铁制铅笔盒送给了宫小军,才堵住了宫小军的嘴。

    高点点的母亲高田氏是在同学们的一片中哭声中走上台子的,她看着台下哭红了眼睛的学生们不知说什么好,愣了半天竟没说出一个字。

    “别紧张,”工宣队的负责人不得不走上台子,小声地启发她,“就讲你最难忘记的受苦的日子。”

    这时的高田氏更紧张了,好像那个恶霸地主刘文彩就是她。

    “要说最受苦日子,那可多了,”高田氏盯着话筒看了会儿,又拿起桌上放的一只不知是谁捐献的旧社会要饭用的破碗看了看,最后终于战战兢兢地说,“远的不说,就说1958年吧”

    台上台下一片哗然,那个工宣队负责人的鼻子都气歪了,站在台上恨不能揍高田氏两巴掌。好在那个哭哑了嗓子的张老师急中生智,上台喊了两句“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阶级斗争一抓就灵”的口号,才解了围。

    夜还是那么阴沉,宫小军一个人在纪念馆附近转悠着,心情自然是说不出的激动。他在心里一遍遍地念叨着早就想好了的要对敏说的话。敏直到晚上十点的光景才出现在宫小军的视线里。他迎上前去,想说句让敏听上去能感动得痛哭流涕的话,但张嘴说出的竟是你怎么才回来。

    “我还想不回来了呢。”敏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说。

    敏说的是实话,这天晚上吃完了忆苦思甜饭后,省里的某个领导下来检查革命工作时顺便接见了知青代表,给他们传达了毛主席关于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最新指示。接见结束时,县城下了小雨,会议组织者说路途远的代表们可以住在县革委招待所,学习讨论毛主席的最新指示,明天再回去。

    刘庄离县城不远也不近,也就是说敏可以回去也可以不回去。这时,她想起了在等待着她的宫小军,狠斗私字一闪念时没斗彻底,她回来了。另外她还想,趁这个机会,向宫小军进行一下革命传统教育,因为她发现最近他很注意自己的衣着,比方裤子的两条腿上还有压得整整齐齐的杠儿。对于宫小军,她是有好感的,聪明伶俐,个子虽不高大长得却也挺英俊,遗憾的是出身不好。这个时候,刘庄红旗人民公社革委会主任刘德刚还没把她当作公社干部和儿媳妇的培养人,敏也有心与宫小军保持同志般的兄弟姐妹般的革命战友般的关系。

    但是,宫小军却更直接些,他想一步到位,于是就又出了问题。

    这天晚上的天气有点怪,雨在县城下过之后就跟着敏来到刘庄,如果这场雨不在这时候下起来也就出不了问题了。敏说过“我还不想回来”时就一阵电闪雷鸣,接着就下起了瓢泼大雨。宫小军和敏先是往村子的方向跑,跑了没几步突然发现这时候双双跑回去肯定会被人发现他们的约会。于是就又掉头往回跑,一直跑到毛主席的雕像前才停下。这时他们已经如同落汤鸡一般,敏冻得开始浑身上下打哆嗦。宫小军见此情景就拉敏跑到那个草棚里去避雨。

    大雨哗哗地下着,草棚里的宫小军并没感到冷,他甚至有浑身上下热血沸腾的感觉,就像刚刚喝了一瓶烈酒一样。他看着敏,其实草棚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看不到敏的,他只是用感觉看到的。“看”着敏,他着想起了小的时候敏跳绳时常唱的一首儿歌:大雨哗哗下,北京来电话,叫我去参军,我还没长大。现在,宫小军又想,我们长大了,我们应该拥有我们应该得到的东西,比方说爱情。

    宫小军想这些的时候,敏正在一个喷嚏接一个喷嚏地打着,她开始有些后悔为什么不在县城里住下来,如果让别人知道了今天的事可怎么办?

    宫小军向敏扑过去时大脑里没有思维,只是当敏惊叫一声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干了什么。如果将宫小军的行动放在八九十年代就再正常不过了,反而会使人感到Lang漫奔放。他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双手紧紧地抱住敏湿漉漉的身体,然后将自己的嘴与敏的嘴对在一起,像个患有老年痴呆症的老者反反复复地说着一句话──敏我爱你!

    仅此而已。

    敏被宫小军的举动惊呆了,他的举动完全出乎于她的想象之外。她奋力地推着宫小军,可是越推越紧,最后不得不在他的肩膀上咬了一口。

    这一口将宫小军才咬醒了,他瘫坐在地上。

    敏哭了,与忆苦思甜会上的哭不同,不像一只想妈妈的小猫,而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虎。

    “宫小军,没想到你这人这样道德败坏。”敏哭着说,“走,到民兵大队部去。”

    宫小军这才明白自己已经闯了大祸,如果敏以调戏妇女为由告发他也是不为过的。这样,他就惨了,敏是知青点上的先进分子呵,他不被扣上个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帽子才怪。

    其实,敏只是在吓唬吓唬他而已,敏话说出口后就发现这事儿绝不能张扬出去,她毕竟是主动前来赴约的呵。

    “我向毛主席保证,”宫小军站起来后又跪下了,说,“我再也不敢了。”

    敏饶恕了宫小军,也没有与他彻底断绝来往,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宫小军对敏的宽宏大量感恩不已,当敏想培养他成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典型时,他甚至觉得自己怎么能配得上爱她呵。

    像当年后悔不该去赴宫小军的约一样,敏如今一直在后悔那个晚上不该咬宫小军一口,因为这一口咬掉了她一生的幸福。

    与那年的那场瓢泼大雨不同,二十年后的这场冬雪是悄没声息地下起来的。宫小军和敏谁也没跑开,而是任凭晶莹的雪花在他们的脸上滑落。

    “敏,你会想到我们的今天吗?”宫小军伸手接着雪花,说。

    泪水慢慢地从敏的眼里涌出来,她抬眼看着宫小军,说:“小军,你在挖苦我。”

    宫小军拍拍手,说:“敏,你误解我了,我有什么资格挖苦你?你毕竟还辉煌过。”

    这使敏想起一句“爬得越高摔得越脆”的话,她抹去脸上的泪水,说:“小军,你不要说了,你能陪我来刘庄,我很感激你。”

    宫小军自嘲地笑了笑,说:“同是天涯沦落人,你我多珍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