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穿心

    一剑光寒九十洲。

    残秋。

    木叶萧萧，夕阳满天。

    萧萧木叶下，站着一个人，就彷佛已与这大地秋色溶为一体。

    因为他太安静。

    因为地太冷。

    一种已深入骨髓的冷漠与疲倦，却又偏偏带着种逼人的杀气。

    他疲倦，也许只因为他已杀过太多人，有些甚至是本不该杀的人。

    他杀人，只因为他从无选择的馀地。

    他掌中有剑。

    一柄里*鞘，黄金吞口，上面缀着十三颗豆大明珠的长剑。

    风月帝国中不认得这柄剑的人并不多，不知道他这个人的也不多。

    他的人与剑少年时就已名满江湖，如今他年近中年，他已放不下这柄剑，别人也不容他放下这柄剑。

    放下这柄剑时，他的生命就要结束。

    名声，有时就像是个包袱，一个永远都甩不脱的包袱。

    “七月十七，丑时。万隆城外古道边，古树下。洗净你的咽喉，带着你的剑来！

    丑时日落。

    秋日已落，落叶瓢飘。

    古道上大步走来一个人，鲜衣华服，铁青的脸，一柄长剑斜插在肩後，一双眸子却像是出了鞘的剑，正盯在树下的剑上。

    他的脚步沈稳，却走得很快，停在七尺外，忽然问：“亚格拉斯？

    是的。你的独孤九剑，真的天下无敌？未必。“

    这个人笑了，笑得讥诮而冷酷，道：“我就是高凌云，一剑凌云高凌云。

    我知道。

    是你约我来的？

    我知道你正在找我。

    不错，我是在找你，因为我一定要杀了你。”

    亚格拉斯淡淡道：“要杀我的人并不止你一个。”

    高凌云道：“因为你太有名，只要杀了你，就可以立刻成名。“也冷笑着，又道：“要

    在风月帝国中成名并不容易，只有这法子比较容易。”

    亚格拉斯道：“很好。”

    高凌云道：“现在我已来了，带来了我的剑，洗净了我的咽喉。

    很好。

    “你的心呢”．

    我的心已死。”

    “那麽我就让他再死一次。”

    剑光一闪，剑已出鞘，闪电般刺向亚格拉斯的心。

    一剑穿心。

    就只这一剑，他已不知刺穿多少人的心，这本是致命的杀手！

    可是他并没有刺穿亚格拉斯的心，他的剑刺出，咽喉突然冰冷。

    亚格拉斯的剑已刺入了他的咽喉。

    刺入了一寸三分。

    高凌云的剑跌落，人却还没有死。

    亚格拉斯道：“我只希望你知道，要成名并不是件很好受的事。”

    高凌云瞪着他也，眼珠已凸出。

    亚格拉斯淡淡道：“所以你还不如死了的好。”

    他拔出了他的剑，慢慢的从高凌云咽喉上拔了出来，很慢很慢。

    所以鲜血并没有溅在他身上。

    一这种事他很有经验，衣服若是沾上血腥，很不容易洗乾净。

    要洗净手上的血腥岂非更不容易。

    暮色更深。

    剑上的血已滴尽。

    剑入鞘时，暮色中又出现了四个人。

    四个人，四柄剑!四个人的衣着都极华丽，气派都很大，最老的一个须发都已全自，最年轻的犹在少年。

    亚格拉斯不认得他们，却知道他们是谁。

    年纪最老的关外飞鹰陈庚涛成名已四十年，一直在云蒙帝国，独创的”夺命十三剑”名震边陲。

    这次他入关，为的就是找亚格拉斯。

    他不信他的夺命十三剑，比不上亚格拉斯的独孤九剑。

    年纪最轻的，是江湖中的後起之秀，也是天剑门下最出类拔萃的弟子。

    他有天才，他肯吃苦。

    他的心也够狠。

    所以他才出道一年，”绝情小子”林举成的名字已震动了江湖。

    另外两个人当然也是高手。

    清风剑派黄富庭的剑法轻灵瓢忽，剑出如风。

    铁剑赵涛的剑法沈稳雄浑，一柄剑竟重达三十三斤。

    亚格拉斯知道他们，他们来，本就是他约来的。

    四个人的眼睛都在盯着他，谁也没有去看地上的尸体一眼。

    他们不愿在未出手前，就折了自己的锐气，地上死的无论是什麽人，都踉他们没有关系。

    只要自己能活着，无论什麽人的死活，他们都全不在乎。

    亚格拉斯笑了笑，笑容也很疲倦，道“想不到你们都来了。”

    关外飞鹰冷冷道“我本来以为你只约了我一个人。”

    亚格拉斯淡淡道：“能够一次解决的事，为什麽要多费事。”

    林举成抢着道：“来了四个人，谁先出手？”

    他很急。

    他急着要成名，急着要杀亚格拉斯。

    铁剑赵涛道：“我们可以猜拳，胜的就先出手。”

    亚格拉斯道：“不必。”

    铁剑赵涛道：“不必了?”

    亚格拉斯道：“你们可以一起出手！”

    陈庚涛怒道：“你将我们当作了什麽人，怎麽能以多欺少！”

    亚格拉斯：“你不肯？”

    陈庚涛道：“当然不肯。”

    亚格拉斯道：“我肯！”

    他的剑已出鞘。剑光如飞虹掣电，忽然间就已从他们四个人眼前同时闪过。

    他们想不肯也不行了。他们的四柄剑也同时出鞘，林举成的出手最快，最狠，最绝情。

    关外飞鹰陈庚涛已纵身掠起，凌空下击，夺命十三剑本就是冲天剑一类的武功，以高击下，以强凌弱。

    只可惜他的对手更强。

    林举成霎时间已刺出九剑。他并没有去注意别的人，只盯着亚格拉斯，他唯一的愿望，就是要这个人死在他剑下。

    可惜他这九剑都刺空了，本来在他跟前的亚格拉斯，已人影不见。他怔了怔，然後就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

    地上已多了三个死人。

    每个人咽喉上都多了一个洞。

    关外飞鹰陈庚涛、清风剑黄富庭.铁剑赵涛，这三位点苍大陆的一流剑客，竟在一瞬间就都已死在亚格拉斯剑下。

    林举成的手冰冷。他抬起头，才看见亚格拉斯已远远的站在那棵古树下。

    杀人的剑已入鞘。

    林举成的手握紧，道：“你……”

    亚格拉斯打断了他的话，道：“我还不想杀你！”

    林举成道：“为什麽?”

    亚格拉斯道：“因为我想再给你个机会来杀我。”

    林举成手上的青筋凸起，额上的冷汗如豆，他不能接受这种机会。这是种侮辱。可是他又不愿放弃这机会。

    亚格拉斯道：“你回去，练剑三年，不妨再来杀我。”

    林举成咬着牙。

    亚格拉斯道：“天剑门的剑法很不错，只要你肯练，一定还有机会。“

    林举成忽然道：”三年后你若已死在别人剑下如何？”

    亚格拉斯笑了笑，道：“那么你就可以去杀那个杀了我的人。”

    林举成恨恨道：“你最好多多保重，最好不要死！”

    亚格拉斯道：“我也希望会如此！

    暮色更深，黑暗已将笼罩大地。

    亚格拉斯慢慢的转过身，面对着黑暗最深处，忽然道：“你好。”

    过了很久，黑暗中果然真的有了回应，道：“我不好。”

    冰冷的声音，嘶哑而低沈。

    一个人慢慢的从黑暗中走出来，乌衣乌发，乌鞘的剑，乌黑的脸上彷佛带着种死色，只有一双漆黑的眸子在发光。他走得很慢，可是他整个人都好像是轻飘飘的，他的脚好像根本没有踏在地面上，就像是黑暗中的精灵鬼魂。

    亚格拉斯的瞳孔忽然收缩，忽然问：“乌鸦王骞？

    是。”

    亚格拉斯长长吐出口气，道：“想不到我终於还是遇见了你!”

    乌鸦道：“遇见我并不是好事。”

    真的不是。

    乌鸦不是喜鹊，没有人喜欢遇见乌鸦。在很古老的时候，就有种传说——乌鸦来时，必有大祸。

    这次他带来的是什么大祸？既然无法避免，又何必再为它烦恼忧虑？

    亚格拉斯已恢复冷静。

    乌鸦王骞盯着他，盯着他的剑，道：“好剑！”

    亚格拉斯道：“你喜欢剑？”

    乌鸦道：“我只喜欢好剑，你不但有一手好剑法，还有柄好剑。”

    亚格拉斯道：“你想要？”

    乌鸦道：“嗯。”

    他的回答率直而干脆。亚格拉斯笑了。这次他的笑容中已不再有那种疲倦之意，只有杀气！他知道自己终于遇见了真正的对手。

    乌鸦道：“喜鹊报喜，乌鸦报的却是灾祸。”

    亚格拉斯道：“你是来报祸的？”

    乌鸦道：“是。”

    亚格拉斯道：“我有大祸？”

    乌鸦道：“有。”

    亚格拉斯道：“我的大祸就是你？”

    乌鸦道：“不是。”亚格拉斯道：“不是你是什么？”

    乌鸦道：“是你的剑！”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道理亚格拉斯当然明白，他的名气和他的剑，就像是麝的香，羚羊的角。

    乌鸦道：“我已收藏了十七柄剑。”

    亚格拉斯道：“不少。”

    乌鸦道：“十七柄都是名剑。”

    亚格拉斯道：“看来你杀的名人也不少。”

    乌鸦道：“高凌云和飞鹰陈庚涛的剑我要。”

    亚格拉斯道：“收殓他们的尸身，三把剑都给你。”

    乌鸦道：“我只要剑，不要死人！”

    亚格拉斯道：“可是你只要死人的剑。”

    乌鸦道：“不错！”

    亚格拉斯道：“你杀了我，我的剑也给你！”

    乌鸦道：“当然。”

    亚格拉斯道：“很好。”

    乌鸦道：“不好。”

    亚格拉斯道：“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