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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一片寂静，无云无雷，晴朗万里，耳畔是嘈杂的交谈声，穿越热浪扭曲的空气，变得些许模糊。林舒磨搓着指尖，立于城楼上，眺望远处的荒野无际。
九月初，韩非风尘仆仆的回到大梁城，林舒端着酸梅汤前去看望。
重重的廊亭掩映，小道两侧的花草已经枯萎殆尽，光秃秃的一片，萧索极了。
林舒敲响书房门扉，韩非听到熟悉的声音，疲惫的身姿顿时挺拔过来。
“喝了消消暑气。”林舒将酸梅汤放下，关切的嘱咐道。
她看着瘦了一大圈的中年男人，因为连日的操劳和思虑，双鬓之间依稀可见缕缕白发。
林舒心口闷闷的，像是堵了一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刚想问虞县的问题处理得如何呢的话语也给咽了回去。
韩非端起青瓷汤碗，勺子触碰到碗壁，叮铃的响声在书房内响起。
将酸梅汤一饮而尽，清凉的气息从舌尖进入五脏六腑，韩非疲乏的精神一扫而空。
他坐在案桌后的太师椅上，外头明媚的光线从窗牖斜斜射入，一部分落在了桌案一角。
紫檀木上面有几圈别样的纹路，像是木头本身自带的，被阳光一照，格外显眼，宛如一朵朵祥云漂浮其上。
“这些时日您辛苦了。”林舒感慨道。
韩非抬手轻抚下颌处的胡须，脸上忧愁之色淡去几分，摇摇头，对上了林舒清澈的眉眼。
宛若一汪清泉的眸底，韩非看见了自己日渐苍老的面容，和林舒生机勃勃的不同。
如果说，林舒是一株春日从地底刚刚萌生的嫩竹，绿意盎然，那他就是日渐西山的老竹，看似还粗壮有力，挺拔入云。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老喽！
水呵抵多少长江后浪推前浪，花呵早则一片西飞一片东，岁月匆匆。
他此次回来，看到张良、萧何，还有许许多多年轻人的身影，他们各司其职又相互协作，将大梁城各项事宜处理得井井有条。
韩非不由得感叹一声，少年英才辈出啊！
他想起自己前半生的郁郁不得志，没想到最后，心中的抱负却是在曾经敌对的秦国实现的。
温柔的目光落在林舒身上，似欣赏，似感叹，似祝愿。
韩非知道，他如今能得偿所愿是因为林舒，当初是林舒向嬴政推荐的他。
他忽地突然发笑，脸皮牵引着胡须，在半空中微微颤动。
林舒被韩非的大胡子吸引去视线，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喝水和吃饭会不会粘上到啊！
“虞县的事情已经解决了，那里的百姓也妥善移居到了安置点。”韩非开口道。
林舒的神思被拉回，她展颜一笑，这是个好消息，不枉他们一群人天天加班加点的干活。
“郑明那边......”林舒十指交叉，寻了个舒适的角度往后轻靠。
说起郑明，韩非双目一凛，如同寒冰利刃般射出冷冷薄光。
握着汤勺的手紧紧收缩，三指嵌入掌心皮肉，顿痛传遍四肢百骸。
作为社畜的林舒极会察言观色，一瞧韩非这反应，就知道郑明那边“收获颇丰”。
看来是抓出了大蠹虫，林舒微眯着眉眼，眸底泛起丝丝愠怒。
不知道那些蠹虫有多肥呢？
既然那些官吏们敢顶风作案，贪百姓们的救命粮，那就别怪她的铡刀太利了。
“有两个县的县令被百姓举报，已经证据确凿，郑明将人拿下，即日押送回大梁城受审。”韩非放下汤勺，瓷器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林舒手肘撑着下颌，嘴角挂着冷笑：“该‘好好迎接’那两个县令。”
什么老虎凳，贴加官，点天灯，通通整起来。
杀鸡儆猴，看谁还敢乱伸爪子。
韩非见林舒义愤填膺的模样，莫名的生出几分无奈，笑着瞟了她一眼。
小姑娘家家的，咋这么凶猛呢，
不过，挺对他胃口的，就得杀鸡儆猴，让其余看看，敢动老百姓的救命粮是什么下场。
一阵风拂过，吹散空气中丝丝缕缕的燥热，窗牖外的桃树枯叶摇摇晃晃的飘进来，缓缓落在桌案上。
林舒眼底闪过一丝疑豫，刚想伸手去拿掉那片枯黄干燥的叶片，室内光线霎时间暗了下来。
韩非和林舒两人对视一眼，迅速起身朝门外走去。
冷色调灰白的云层飘荡在天际，遮挡住了那一轮明日，眨眼间，越来越多的云层开始汇集过来。
头顶的苍穹如同被一层幕布所遮挡，天色昏黑，片片乌云下压，如同高山上即将滚落的雪，惊心动魄。
微风，水汽，尖叫，求愿。
风吹的门窗哐哐作响，侍女们连忙进屋关好，把横杆抵住。
水雾在空中纠缠，织就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落进每个人的毛孔内，眼底，心中。
跪地声，欢笑声，古朴的唱词从百姓们嘴边溢出，那是他们对上苍的祈求，对恩赐的感激。
林舒眉眼弯弯，如同一颗挂在枝头的春杏儿，双颊激动的泛，眼角殷红一片。
她仰头全身心的感受着这片被昏暗所笼罩的世界，耀眼得无法直视的太阳消失不见。
却没有人害怕，所有人心中尽是欢喜。
要下雨了，终于要下雨了。
这场雨，砀郡的百姓可是足足盼望了近一年。
有了雨，就有了活路，有了希望，有了未来。
大梁城内城外以及附近县城的所有百姓全部屏息凝神，静静等待着雨珠的落下。
大人们捂住嘴，眼泪不自主的滚落下来，胸腔呜咽，唯恐高声吓怕了天上布雨的龙王大人。
小孩子们有样学样，睁着圆溜溜的眼睛，靠在父母身边，咧着嘴乐呵呵的低声笑着。
天空愈加阴沉，空气中弥漫着黄土的味道，乌云越来越厚。
直至，一滴雨水落下。
如同凉水落入了沸腾的油锅，顿时引起一片骚动，蹦嚓作响。
林舒侧耳能听到郡守府外震耳欲聋的拜谢声，那是一个个百姓们最淳朴的感恩。
韩非伸手接住空中的一滴雨，浑身放松下来，胸口吐出一口冗长的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