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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3  箭在弦上

    方秉生和易成的谈判非常不顺利,方秉生后来完全是吵架一般的表情和声音了,把易成吓得哑口无言。

    这也难怪,两人处境压根不一样。

    易成稳坐钓鱼台,候选人都是洋药行会的人,龙梅线也不涉及他们的利益,所以上来还是说漂亮话、虚情假意的劝阻暴走的宋右铁电;

    但方秉生屁股是坐在火山口上,杀手已经在火车上朝龙川过来了,留给他的时间仅仅不超过48小时,所以方秉生和易成说了几句后,也把假面具扯了,指着易成鼻子咆哮起来。

    大体就是:我们这次要失手了,你们洋药行会会好过吗?我们都在一条船上,现在还推三阻四这不扯淡吗?你要是不管不帮忙,老子自己揣着枪去行刺潘近星,被逮住了看你们怎么办?

    易成被方秉生的暴怒和歇斯底里吓得够呛,他回过神来,脸上怒气一闪而过,然后苦笑起来,摊开手说道:“你们能真干呢?唉,不过这不就是你们宋右铁电的风格吗。啧啧,一群热血好男儿,真让人头疼啊。”

    “易先生,该说的我都说完了。我不算本地人,做这种事,没有本地人帮衬不行,你们得给我出一个本地帮手”方秉生斩钉截铁的叫道,眼镜片后寒光闪闪。

    易成想了想说道:“我作为洋药行会在龙川的代表绝不插手此事,此事不符合我们洋药行会和民主党的宗旨。”

    看着对方又想暴怒,易成赶紧抬手制止了豹子一样前倾身体彷佛要冲过来撕咬自己的方秉生,说道:“但是我可以帮你们去说说。你想让谁帮手呢?不过我声明,这是你们和他之间的交易,和我无关,和民主党无关,和洋药行会无关,我们装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万一出事别牵扯到我们身上,这是底线。行吗?不行的话,免谈。”

    方秉生愣了片刻,咬了咬牙,说道:“那就让林留名帮我。”

    易成的答复,方秉生预见到了,必然是这样撑破天出个小弟,自己装看不见;但是为了最大限度的拉对方势力入同盟,还有比要对方一个候选人进来这罪恶更好的吗?而三个候选人里,林留名和方秉生联系最紧密,因为自由党内线齐云璐一直就是林留名单线联络,他们俩之间有建筑合同和生意,这是最佳的掩护。进来了林留名,齐云璐的情报也可以知道,起码就得指望齐云璐去侦察潘近星这两天出来不出来,出来的话干什么。

    “林留名?我可以帮你去说说。”易成想了想,微笑起来:“不过我还有个要求。”

    “您说。”方秉生答道。

    易成盯着方秉生,冷笑起来:“假如他答应了,你必须立刻给他付钱,而且就是今天,就在巴黎银行,用你们宋右铁电的公款转账给他。代表他和你们有交易关系。否则出事了,我们拎不清。”

    方秉生深吸了一口气,静默了良久,点头道:“没问题我事前三千事后七千,总共给他一万元作为酬劳。怎么样?”

    易成没有回答,而是站起身,出门朝走廊里自己仆役命令道:“立刻找林留名先生来见我。”

    林留名来了之后,易成就叫他到屋里和自己密谈,方秉生在走廊里狼一样来回踱步,等好久之后,身后的门发出吱呀一声的时候,方秉生如同医院里等老婆生产的丈夫那样,唰的一下转身冲了过去,满脸期待的一把拉住林留名,又紧张又迫切的问:“老林,怎么样?”

    挠了挠头皮,林留名扭头看了看身后的易成,又看了看方秉生,说道:“事前就得五千。”

    “好好好”方秉生都喜形于色了。

    有了林留名当助力,事情看起来好办多了:

    化名黄三德的杀手由林留名找个本地自己人去接站,绝对不会引人注意;

    林留名又去找了齐云璐,打听到明天周四上午10点,自由党准备组织一场巡城庆祝,就是庆祝皇帝以人类身份宽恕张其结,所以张其结和他的好朋友潘近星会站在一辆马车的车顶招摇过市,绝对的好靶子。

    最困难的事情:寻找安全隐蔽容易逃离狙击地点这件事,也有了眉目,林留名说齐云璐这小子租的公司和家就在商业街的一栋四层楼顶楼,门开在楼的侧面,由消防梯上下,和楼的其他部分是完全隔离的,因为是小公司,主要是招募苦力干活,白领雇员很少,就一两个,随时可以打发走,这样一来,可以把杀手安顿在齐云璐那里。因为要是自由党巡城庆祝,不管怎么走,都要经过那栋楼,杀手有很多机会开枪。而且只要等他们庆祝的时候燃放鞭炮,或者自己故意在楼下放鞭炮,就可以掩盖枪声,并且假如打中潘近星,那条街不少楼都有三四层高,官差只能估摸大体的方向,也不会知道子弹倒底哪栋楼来的。

    只要杀手狙击的距离足够远、得手后撤退得速度足够快,完全没有事。

    “你是说再把齐云璐拉进来?”方秉生考虑到这小子也是个候选人身份,有些嘀咕。

    山鸡摸着下巴想了想说道:“是不是找的名人太多了?”

    “齐云璐只爱钱,选举为了认识人和打广告,自己在本地也没有根,他因为得罪了山猪他们,说不定在山猪回来之前就溜了。**,肯定给我留下一个烂尾楼,老张那楼也够呛能不烂尾。奸商”沙发上的林留名一摊手,无奈的说道:“假如不找他,你找谁啊?你们这么急难道让那杀手老兄自己选个楼,光天化日之上爬上去打枪?”

    “去给他说说,我们付钱,最好把其他人都赶走。但不要告诉他全部实情,就说杀手是你认识的、来集资铁路什么的,借住一下,”方秉生沉吟了片刻,拿出怀表来一看已经12点了,他抬头说道:“自由党巡游,齐云璐一定掺和,明天肯定不在楼里。让杀手开一枪就跑,齐云璐他都不一定知道。”

    下午四点,一身普通小商人打扮的黄三德被林留名管家送到了《龙川香港国际建筑有限公司》楼下,毫不起眼的杀手提着长长的行李,咚咚咚的踩着楼侧面的铁梯子上了四楼,并不着急敲门,而是在楼梯尽头举目四望,然后非常满意:视野开阔、西边方向两个十字路口都一览无余,足可以让行李里狙击枪的子弹飞了。

    选举第七周周四上午8点。龙川站会议室。

    火车站里方秉生、山鸡惶惶不可终日的呆在会议室里,呆了整整一宿,就是在这里过夜的,满桌子的烟头和槟榔,还有几个空酒瓶和鸦片酊玻璃瓶,两人都感到时间过得太慢又过得太快,太慢是离行动还有2个小时;太快则是眨眼间杀手就到了、地点就准备好了、不眠的一夜过去了,箭已在弦上了,自己离天堂还是地狱的赌博已经到了放好离手等候命运的时刻。

    方秉生揉了揉自己的双眼,彷佛能感觉到一夜的讨论等待这些痛苦、恐惧、紧张,如同一层烟熏出来的壳子附着在眼上,手心更感受到揉碎它们带来的破裂感觉,即便这样,他抬头看向躺在三张椅子上的山鸡,如同上了年纪的老太太那样问了同样的问题:“山鸡,你觉的没事吧?”

    山鸡还没回答,会议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了,林留名冲了进来,跑得太激烈,进来后,满头是汗的他,二话没说,就是两手撑在桌子上呼呼的喘气,吓得方秉生立刻站了起来,手忙脚乱的戴上了眼镜,却愣是没敢问怕有了不妙;而山鸡都被吓得从椅子上滚到了地上。

    “方先生,别搞了事情有变了”林留名气喘吁吁的说着。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方秉生和山鸡同时大吼起来。

    林留名摇了摇头说道:“刚刚齐云璐找人通知我了,张其结纺织厂那边出事了。为了巡游,他们都住在了纺织厂。早晨吃饭的时候,潘近星突然改口了:说张其结的财产他不要了,就要9万宋元即可,而且是入股纺织厂。可能要去衙门找**官重新说这件事了现在已经传开,满城都是记者在跑,朝着纺织厂冲”

    “什么???”方秉生眼镜当啷一下掉在桌面上,他瞎子一样闭着眼乱摸。

    旁边的山鸡一把握住林留名胳膊,摇着问道:“这什么意思?这什么意思?”

    林留名好像看文盲一样看着满脸憔悴的山鸡,说道:“什么意思?这还不懂吗?那清国佬自己想放弃30多万的财产”

    “为什么?他为什么不要了?”方秉生终于戴上了眼镜,难以置信的问道。

    林留名耸了耸肩膀,表示:别问我,反正他不要了。

    原来潘近星周日骤然得到了张其结的赔礼道歉、以及从没想到的40多万的全部财产的赔偿,高兴是自然高兴的。

    但是时间过了,就患得患失起来:

    首先,王鱼家、张其结他们都对他算是情至义尽了,是真心的对过去说对不起,想悔改,这就是基督徒的做派;任潘近星心是铁做的,也都会被感动;

    其次,这笔钱其实并不是很好拿;从周日大家得知这个消息开始,就有人不停的找潘近星,问他有没有意向卖掉纺织厂,因为龙川城现在不缺有钱人,在衙门排队的那群人里有的是财主可以吃掉纺织厂,大家都知道他是个清国人,这纺织厂他管得了吗?要是急于变现银子回清国,自己说不定可以捡个便宜;另外潘近星也感觉到纺织厂员工和干部对他敌意很深,毕竟张其结那么有本事的老板没了,换了这样一个病怏怏的鸦片鬼,他拢得住这个龙川第一大厂吗?拢不住的话,自己饭碗要受影响啊;最后,探长欧杏孙和一批奇形怪状的人也请他吃饭,从他清国人天生的嗅觉上就知道:这个宋国的官差头目对纺织厂也极其有兴趣,意图从他手里低价弄走、据为己有。

    这些潜伏的妖魔鬼怪,本地人张其结是不怕的,他也是响当当的狠角色、有本事的人,有威望、有金钱、有能力、有人脉、有教会,说他是在龙川可以呼风唤雨也不为过。连县令想动他,都被他利于明暗规矩给搞进牢里去了;但是潘近星怕,他就一外国人,虽然在美国那么多年,美国比宋国先进,然而作为华人,社交圈和工作圈大部分就是华人,进不去洋人的圈子;他自己发家的九万美金也是淘到了金块外加唐人街开店赚的,这都不是大企业,自己确实对管理这样一个大厂子没有底气,而且还是在宋国运作这样巨大的资产。

    至于卖掉张其结所有财产卷一笔钱回25年来都没回去过的故乡,潘近星觉的这有点太浪费了,也太对不起张其结和王鱼家了;而且那个清国记者先磕头随后又凶巴巴的威胁自己要去举报,自己拿着这么多反洋回大清?天朝那伙官吏要是知道了,无根无底的自己能保得住这泼天财富吗?连宋国官差都想勒索抢劫自己了啊,更何况大清别介给人为了谋财把自己安个里通外国罪凌迟了。

    钱多简直真咬手啊

    思前想后,潘近星做了决断。

    今天吃早饭的时候,自由党和朋友们齐集一堂,打算准备上午的巡游,趁这个机会,潘近星宣布放弃了这厂子和城外的田地,他对张其结说:“我就要9万就可以,而且是入股你的纺织厂。老张,你的厂子不会动,还是你的,就这么咕咕的转吧。”

    这一下可惊呆了桌子上的所有人,王鱼家筷子掉了、席向道把醋泼了自己一脸,范林辉差点噎死,吼吼的怪叫。

    张其结呆了好一会,才开口问道:“老潘,你这是……这是为什么?”然后非常聪明的猜出了玄机,冷笑一声说道:“老潘,不要怕就按咱们说好的,我当你经理,龙川没有一个人敢动你。财产是你的,谁也不能偷走抢走,否则就是与我们为敌”

    “没错,让老范同志晚上去他家吓他”王鱼家开着玩笑,替范林辉捶背。

    潘近星对这些人团团作揖,然后很认真的说道:“我想了,这厂子都是老张辛辛苦苦自己拉起来的,他说都是我的钱长出来的,这个有点道理,但不是全对。我也未必有这个本事在10年里把钱翻4、5倍,比如,我虽然没有回过家,但我在福州呆了几天,龙川虽然破,但福州还不如龙川呢我要是当年拿着9万美金回福建,我能做啥啊?我没看福州有工厂啊。老张是有本事。所以钱不能全要。就要我本金就行了。否则万一厂子有个三长两短,这么多人等着靠你老张吃饭呢,我对不起他们。”

    看着纷纷劝阻或者沉思的大家,潘近星接着说道:“当然不是白给,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一群人又被震住了,全鸭子一样朝潘近星伸过脖子来。

    潘近星咳嗽了两声,清理了喉咙,笑笑说道:“你们得帮我入籍大宋,我想定居在龙川。和你们这群好朋友一辈子做邻居,我还想和王老弟、老张一起信耶稣。行不行?”

    “定居龙川?”张其结都惊呆了。

    潘近星不好意思的伸出两手晃了晃,说道:“我在国外混了25年,家里根本没近亲了,都去世了。我孑然一身,连个可以信任的人都没有,一直像个野狗一样活着。我想了想,美国对我是国外,大宋对我是国外,我自己的故乡对我也是国外,那清国小记者怎么上来给我磕头转眼就要举报我呢?不过他那眼神我认识,清国就是这样的,我被他一说还真怕了,回清国干嘛?所以我也无所谓了。那么我在哪里活着都一样啊你们就是我认识的唯一一群可以交心的朋友,和你们在一起真痛快,我不想离开这里了,让我定居在这里吧,和你们一起感谢耶稣。”

    “好啊老潘欢迎你”王鱼家第一个一拍桌子大叫起来。

    潘近星咧开嘴,对王鱼家笑道:“王老弟,我…我也算个有钱人吧?给介绍个媳妇?”

    “先成基督徒吧,来教会里婚配。”席向道接口道。

    “信耶稣把你鸦片先戒掉”范林辉笑嘻嘻的说道,这句话潘近星一听,脸色就绿了。

    王鱼家大叫起来:“你抽鸦片不是基督徒,谁嫁给你啊嫁给你都是奔着你的钱来的,不是和你相爱来的,这样的媳妇你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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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车站里,林留名终于缓过了气来,他看着听得也目瞪口呆的方秉生和山鸡两人,急急说道:“事情就是这样,王鱼家疯了、张其结疯了,连潘近星这个清国佬也被传染得疯了他不要那么多钱了你们还杀他?这要是杀了,未必能栽赃抹黑张其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