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璇玑先生也不拦他，就这样静静地望着被碾入泥土中的菊花。许久，刘老先生才抬起头，他赤红着眼望向璇玑先生，咬牙切齿般说道。
“你可知道我这辈子犯过的最大一个错误？”
刘老先生突如其来的愤怒不是对璇玑先生的，而是对他自己的。
“我知道。”
“你当真知道？”
“你自认为冤枉了仁心医圣。”
刘老先生沉声说道：“在那个时代，铁拳刘煓在正义与公正上，只做错了这一件事！”
“可是，就算你内心愧疚，更多人只认为你没有错。至少在江湖之中，没有人指责过你。”
因为仁心医圣的确犯下了错误。
他错就错在太善良了。
仁心医圣的确没有愧对他的名号，对于自己的病人，王明德一直都是一视同仁，无论富贵无论穷苦，只要你是他的病人，他一定会义不容辞的不遗余力地出手救你。
他的确是一个好医生。
被他从死门关里拉回来的人，几乎多到数不胜数。
可是他实在又是太过善良，就算是穷到出不起医药费，就算是不付一分钱，只要你去找他，只要你愿意相信他，他便定要救你。
他必救你。
可是这样，单凭他一人是坚持不住的。
他终有一天发现了，他救不了更多的人。
因为富人的比例与穷人的比例实在差距太大。
一株天山雪莲，市值千金，在富人面前王明德想要多少便要多少，在穷人面前王明德却几乎只能自己掏钱白送。
而这个世道里，穷人却是比富人多的太多。
这个世道里，穷人得病的概率也要比富人大得多。
所以就算是医圣王明德，也是处在一直亏空的状态。
为了省钱，他甚至每天只吃青菜豆腐过日，穿的衣服也是一直都是缝缝补补破烂不堪，家里也没有仆人，全靠自己独自一人打理。
可就算是这样，却还是要四处借钱，为人治病。
因为就算是这样，就算终年不食肉味，就算是衣服破旧，就算是要苦着自己。
他绝不肯少救任何一个自己的病人。
绝不肯。
可是，他终有走投无路的时候，他终有没有钱也借不到钱的时候，这个时候，他才想出了一个法子。
他为富人治病的同时，又为富人下一种暗毒。
懂药理的他，下毒也一定是不难的。
更何况他下的毒极其巧妙，不光可以给身体带去不大不小的隐疾，还可与为其治病的药相互配合使两者的效果更甚，寻常人根本就看不出这等的药理。
只要那些富人还在吃着他的药，就无法解开他的毒。
能解开这毒的便只有仁心医圣一人。
当然这毒自然也不会伤人身体之根基，不然就违背了仁心医圣的本心了。
他这么做的目的只是为的富人第二次的上门治病，也为的是富人第二次登门带来的财富。
这笔财富，王明德便可以用去救更多的人。
不过从此也发不可收拾，从此王明德手下的富人总是有着大大小小多多少少的暗疾，从此王明德能够去救活的穷苦人家，也是越来越多。
王明德并没有觉得多么不妥。
为什么富人可以那么富，穷人却可以这么穷？
为什么这个世道如此不公平，有的人一出生便是家财万贯，有的人一出生连饭都没有吃饱过？
为什么有的人挥霍无度，有的人却是病都治不起？
王明德只觉得自己的行径只是让这个不公平的世道，稍稍显得公平了一些而已。
所以王明德自认为没有昧着自己的良心。
可是纸包不住火，秘密终有一天会泄露。
揭穿这个秘密的人，便是刘老先生，或者说，当年的铁拳刘煓。
当年铁拳刘煓将神偷窦空，剑痴邢震宇，夜枭阮夜三大恶人逼出江湖，正处于意气风发的时候，江湖人都将铁拳刘煓的事迹口口相传，并已然将他标榜成了江湖里的正义与公正。
所以这个时候，他的眼里是容不下一点沙子的。
在机缘巧合之下，铁拳刘煓得知了江湖里人人崇敬的仁心医圣为富人治病的时候又会为他们下另一种暗毒，使其下次不久后又可以为其治病，并不十分了解仁心医圣为人的刘煓便将其当做了一个唯利是图的小人。
于是，刘煓向天下发声，公布了仁心医圣的秘密，并扬言道若是仁心医圣再敢做这种手脚，他将会是第一个上门找其麻烦的人。
此举令天下震惊，也直接败光了仁心医圣的名声。
所以那时候，仁心医圣几乎成为了人人喊打的存在。
原本刘煓本以为这样的惩罚就已经足够。
毕竟仁心医圣王明德的确明明白白地救过很多人，很多命悬一线的人都被他拼尽全力地从鬼门关里拉回。
就算以前的功不抵过，但仁心医圣也罪不至死，他只是唯利是图了一些，忘记了自己的医德。而且他坏名声已经在外，只要富人不去找他治病或者找他治病谨慎些便是。
刘煓当年原本是这么想的。
可他没想到的是，他实在想的太简单了一些。
富人一般不仅仅有钱，富人通常还有权势。
很多富人都认为自己被仁心医圣愚弄后，他们的自尊自然是让他们咽不下这口气的。
所以他们自然会下手报复。
于是他们派人将仁心医圣家里所有搜出来的药，都给仁心医圣灌了下去。
无论是否是毒药。
仁心医圣却知道是不是毒药。
里面至少有十六种致死的毒药。
本来有些治病的药就是毒药，就算是砒霜，用得好也可以用来治病的。
这些在医界恐怕是小孩子都懂得的道理。
幸运的是，这十六种毒药恰好各自药性相冲，所以仁心医圣竟然是没有当场死亡。
可这十六种致命的毒药却也直接导致了他瘫痪不起，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可以听自己使唤的地方。
他连手都动不了的话，他便再也无法救人。
他再也无法成为当年的那个仁心医圣了。
即使他仁心没有变，医术没有变。
却再也成为不了当年的那个仁心医圣。
当年刘煓不过二十有余，听到这件残忍的事之后也是惭愧不已。
他并没有觉得仁心医圣所做之事需要被惩戒到如此地步，终究他没有害人，他也的确将所有富人的病原原本本的治好了，他只是贪财而已，何况贪的也不多。比起神偷窦空来说，他所贪的财产不过十之一二。
可神偷窦空都只断了一条腿，仁心医圣却是直接成为了活死人！
刘煓也实在没有料到自己会将仁心医圣害到这种地步。
所以当时心高气傲的自诩为江湖里公正的刘煓做了一个决定，他决定去仁心医圣家里登门道歉，并决定收留仁心医圣，直到他故去的一天。
当年的刘煓向来是一个说做便做的人，在想到这个想法的时候，便即刻启程了。
路途遥远，况且有着将仁心医圣接回来的打算，所以刘煓特地坐的是一辆宽敞的马车。
这辆马车特地精心装扮过，精良无比，马车的两侧甚至精心放上了以铜浇铸出来的专属于刘煓的铁拳标志。
是的，刘煓便是要大张旗鼓地去拜访仁心医圣，要让天下人都知道自己对仁心医圣的敬意，因为他实在是对仁心医圣抱有歉意。
就算是仁心医圣不愿跟他回去，此举过后，还再想去找仁心医圣麻烦的人恐怕也得掂量掂量铁拳刘煓的存在。
只是这辆马车，在距离仁心医圣住处五十里的地方，便几乎寸步难行。
不停的有石块扔入车窗之中，砸得砰砰作响。
铁拳刘煓本以为是有毛贼要找他麻烦，倒是径直叫停了马夫，准备出车门一较高低。
只是一出车门，他看到的竟是一些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之人。
那些人纷纷对他怒目而视，却又偏偏都似乎敢怒不敢言。
刘煓纳闷，看出这些人都是普通的穷苦人家，便也不愿意与此计较。
只是铁拳刘煓败神偷、退剑痴、废夜枭后，在江湖中可几乎是人人称赞的存在，任何人见到他也都是毕恭毕敬的尊崇态度，他又何时受过这样的对待？
前行了五十里，在此之间，石块击中马车的声音不绝于耳，不少沾着泥土的石块还被丢进了干净的马车内，甚至差点击中刘煓。
这样一来，那个江湖中叱咤风云的刘煓也是憋了一肚子的气
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这些人会对他这个态度。
但是很快他就知道了。
当他看到医圣的茅草屋时。
当他走入茅草屋看到一副残破的光景时。
他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只是在当时并没有想得太过通透。
“我当时就该明白的，我当时就该明白仁心医圣家里为何如此落魄的？！他可是医圣！可他的家境甚至没镇上随便找的一个草帽郎中要好！
他过得如此清贫，他对自己如此严苛，又有谁能说他见钱眼开？又有谁能说他唯利是图！
他本是个好人，济世救民的大善人，却被我一人，给污蔑成了唯利是图的小人。”
刘老先生闭起眼睛，似乎不愿继续回忆。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我突然不明白了什么才是正义，怎么样才分好坏。我一直以为我将此事公之于众是正确的，是正义的，可是我却因此害了真正的仁心医圣，也害了不少仁心医圣可以救活的穷人。那么我这样做真的是正确的吗？”
“可莫非我将这秘密咽到肚子里，一声不发就是正确的吗？”
刘老先生沉浸在自己的感慨中，但是璇玑先生却表现出了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他平淡地说道：“你最近未免也太多愁善感了一些。”
为什么会这样？刘老先生本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
是不是因为夜行空的到来？
刘老先生却反问道：“你未必从来不多愁善感的吗？”
璇玑先生肯定道：“从来不。”
“一次都没有？”
“一次都没有。”
璇玑先生从不说假话。
他既然这么说，自然便代表他真的从不多愁善感。
是不是每个像他这样拥有大智慧的人都不怎么多愁善感的？
他能把每一件事情理得很清楚，他做好自己的每一件事使得自己不会后悔过去，预见自己下次每一件要遇到的事使得自己不会恐慌未来。
他这种人是不是生来就是不会多愁善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