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那是一只夜莺！虽然粗粗一扫，小田看到的只是一只鸟的纹身，但顷刻间，她就确定了，那肯定是一只夜莺。

    突然间，不知为何，这一切就让小田有了一种莫名的既恐惧又悲哀的感觉。她急忙匆匆拿着资料走向了别的位子，然后眼睛却不受控制地又偷偷瞄了小莺一眼。

    这原本是个容貌很清秀的女孩子啊！这样近距离看着小莺，小田不禁在内心暗暗感概着。今天小莺并不像平时那样浓妆艳抹，而只是略施粉黛。纵然憔悴瘦弱，但还是难掩眉宇间的那股秀气。

    宣讲会进行了大概不到一个小时。不知为什么，会上小田感觉好像程女士也刻意看了小莺好几眼。不过小田并没太把这个细节当回事，因为她也怀疑是否因为自己对小莺太过关注，所以可能会有点反应过敏。

    会议结束后，姜会长鼓励来参加会议的人员留下来继续参加协会的关怀谈心活动。这个安排事前小田就知道。所以之前得知这次小莺愿意来参加宣讲会后，小田还特意给秦玉他们打了电话，让他们尽量劝劝小莺留下来参加之后的关怀谈心活动。不过从电话里秦玉他们的反应能感觉到，小莺留下来的希望不大。

    果然，宣讲会一结束，小莺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没有看到小莺，小田就拉着文致远到处找秦玉和小琴，想着跟他们平时见面的机会也不多，所以希望能趁这次跟他们多聊聊小莺。但找来找去，也不见他们的身影。找得两人一头汗，最后还是问协会的工作人员小陈才知道，秦玉和小琴被姜会长叫去隔壁的房间了，据说程女士也在里面。

    听小陈讲完，不知为什么，小田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宣讲会上观察到的那个细节，即程女士似乎刻意看了小莺好几眼。

    就在等秦玉他们出来时，小田就把自己观察到的这个细节告诉了文致远。不出小田所料，听她说完，文致远对于程女士是否“刻意”这一方面，有些将信将疑。

    约莫过了半个多钟头之后，秦玉和小琴从隔壁房间中出来了。小田和文致远迎上去。小田问道：“是不是关于小莺的事儿？”

    秦玉和小琴一脸惊奇：“哎，你怎么知道？”

    听闻秦玉他们这样回答，文致远明显感觉亦甚是吃惊，忍不住转脸看了看小田。

    “没什么，就是刚宣讲会上我发现程女士好像刻意看了小莺好几眼。到底什么事，能说吗？”小田似乎并未注意到文致远惊奇地看着她的目光，继续追问道。

    “程女士说她觉得小莺长得很像几年前一个报备在案的失踪人员。当时是失踪人员的父亲来警局报的案，情绪很激动，而且一直苦苦哀求希望能帮忙尽快找到他女儿。所以对这个案子程女士印象很深刻。”秦玉回答说。

    “那之后他女儿一直没有找到吗？”文致远也忍不住插进来问了一句。

    “不知为什么，据程女士说，警方也总感觉他女儿似乎下定决心切断跟所有人的联系，一直隐姓埋名，刻意把自己藏起来。每次刚有点线索，她就会立刻从原来的地方消失。”秦玉回答。

    “他女儿叫什么名字？”小田继续问。

    “崔英。”一旁的小琴回答。

    2.

    七年前。东苑。

    大年夜。小琴今年没有回家，跟几个老乡约好了一块儿去周姐那儿吃饭。

    四年前小琴来到东苑，就是因为家里太穷，爸妈都有病在身，想着打工赚些钱给爸妈治病。进了厂之后，发现这钱真不是好赚的。每天基本都要上班十六七个小时，累得大姨妈每三四个月才来一次，人站着都能睡着。

    这些也就算了，还总是被人欺负。刚开始因为自己是新人被欺负，后来自己终于混成老员工了，却因为没男朋友，总被那些找了组长课长什么的做男朋友的女孩欺负，重活累活全推给自己。

    稍微轻松点的岗位全被那些男朋友大小是个管理人员的女孩抢去了，所以自己一直还是只能在原来的那个岗位。那段时间接了一个大单，全厂的人一起赶工期，每天都累得找不到北，甚至饭都想省了，就为着能多睡一会儿。

    这天深夜，小琴跟其他女工一起在厂房里加班赶订单时，突然听到一声惨叫。大家顺着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发现原来是一位负责涡**作的女孩，因为太困，在操作过程中不知不觉睡着了，然后头发就被转动着的涡轮卷了进去，当场头发连同头皮和脸部的一块肌肉，瞬间被撕下了一大片，鲜血淋漓，人痛得当时就昏死了过去。后来大家赶紧叫救护车，把女孩送进了医院。

    小琴记得女孩当时好像还不到二十岁。大家去医院看她时，她脸上缠着纱布，一直在哭，说现在自己这样，还有谁会要自己啊！这件事对小琴触动很大。好像就是在这件事之后，小琴的心里就渐渐开始出现了一些变化——要不要去做那种事儿呢？赚钱多，轻松，整日里还光鲜亮丽的。

    小琴心里出现这些变化也绝非偶然。其实在刚进厂不久，老乡周姐就跟她提过出去做小姐的事情。但小琴觉得自己是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子，怎么能出去做那种事儿呢。可是两年下来，看到在这里，什么清清白白，全是扯淡！在这里，只要你能赚到钱，不管用什么方式，你就是大爷；只要能赚到钱，即便成不了真正意义上的大爷，只要给足钞票，也完全可以对着没钱又愿意献身的大爷说一句：来，大爷，给小妞笑一个！

    周姐跟小琴是老乡，在厂里也干了好多年了。刚来时也是不怕苦不怕累，只要能拿到加班费，再累的岗位再累的工种她都做。可是做了几年下来，身体越来越差，体力渐渐跟不上了，现在在厂里只能作些工资最低的岗位。周姐有时就会出去接接客。时间长了，就认识了一些“鸡头”和“妈咪”。有时他们会让周姐介绍些年轻的小姑娘给他们。

    因为经常跟小琴相互走动，所以当小琴内心出现了某些变化之后，周姐当时很敏锐地就察觉到了。不过这次周姐用了个策略，她没直接说让小琴出去“卖”，而是说给她介绍几个颇有些资财的朋友认识认识，让她开开眼界，不要像别的女孩子那样，只盯着厂里为数不多的那几个男组长课长什么的。

    结合周姐之前跟自己说的，小琴虽然也有点怀疑周姐的动机，但因为亲眼目睹的事情，确实让她内心受到的触动太大，所以她这次并没有拒绝。后来周姐就联系她认识的那个“妈咪”，给小琴绍了几个小老板。

    其中一个有点看上了小琴，对小琴嘘寒问暖，很是关心。离家这么久，第一次遇到一个能对自己这么知冷知热，关怀备至的人，小琴很快就陷了进去。没多久，就搬去跟那人一块住了。

    住在一起她才知道，这个人家里有老婆有孩子。而这个小老板也是有名的好色，在外面女人基本就没有断过。隔段时间就会换，最长的也没有超过一年的。

    知道了这些后，小琴感觉并不是很吃惊，似乎从答应周姐那一刻开始，她在内心就隐隐知道可能会是这么样的一个结局了。

    或许因为知道自己是小琴的第一个男人，所以这个小老板跟小琴在一起的时间还算是久的，整整一年。之后，给了小琴一些分手费，就从小琴的生活中消失了。

    之后，小琴又或长或短地被几个男人包养过，身价也是越来越低。但因着已经习惯了花钱大手大脚，好吃懒做，为了能多赚点钱，最终小琴还是去了洗头房。

    自从走上这条路，小琴过年就没再回去过，基本都是跟几个老乡去周姐那里一起过。今年也是如此。也就是在这个大年夜的老乡聚会上，小琴第一次见到了小莺。

    那天一进周姐家，小琴就注意到了坐在角落中的小莺。以往在周姐家的这种老乡聚会，虽然来者里面也会有一两个在小琴原来所在厂打工的小姑娘，但大多数都是像小琴这样的“小姐”。

    而小莺，一看就不是做“小姐”的。她衣服穿得很素，但如果仔细看，发现搭配地很别致，有种特别的味道。最让小琴印象深刻的，就是跟以往来过的在厂里打工的小姑娘比，小莺身上似乎有种说不出的东西。一种类似骄傲，但又很脆弱的东西。

    聚会期间，小莺话很少。小琴有时就会刻意接近她，跟她聊上两句。小琴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或许感觉小莺身上那种既骄傲又脆弱的东西，自己身上也或多或少有一些吧。想当初，或许也正是因着这个，她没有像当时厂里的其他一些女孩一样，急急地找个组长课长男朋友做靠山，而是最终走上了这条路吧。

    不过一聊天，小琴又感觉小莺似乎跟自己又存在着很多不同。她情感似乎更为细腻丰富，平时喜欢看看诗，听听音乐。她似乎对生活充满了憧憬和热情，但这份憧憬和热情中却又奇妙地参杂了些愤世嫉俗的味道。总之，她很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