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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危人群中有些确实有点那个，但有些的确是因为无知啊。俗话不还说呢吗，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小田回了一句。这句话让本来已经准备转身离开的衶主管立即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看着小田，脸上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可怜？咱们这是传媒社，可不是什么慈善机构！小董，半小时内结束培训，然后到办公室找我。”衶主管提高了声调，用一种彰显权威的口吻命令了一下，然后毅然转身离去。小田看了一眼离去的衶主管，觉得此刻似乎连他的背影都还透露着一种愤愤然的感觉。
小田又张口想说什么，小董暗中碰了碰她，小田只能小声咕哝了一句。
“会上你不是最爱说什么作为记者要有社会责任感，要有良知仁心什么的嘛？那这又算什么？”
46.
保龄球馆内，小田拿起一个球，走到了文致远面前，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微笑。
“文记者，听说你球打得不错啊，看他们玩这么高兴，心痒得很，你能教教我吗？”小田学着小楚说话的声调，刻意嗲声嗲气的。
文致远哈哈大笑：“那要看看你的资质和对老师我的态度了。想学东西，那就要有些虚心学习的样子呀。”
小田假装不屑地哼了一声，然后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拿着球，看着文致远说：“不过想想小楚，确实有些可惜。其实在我们一个班上的同学里，她算是挺聪明挺有能力的。唉，谁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儿，现在弄得能不能留下继续实习都说不准，还让衶主管也降了职。”
“衶主管降职也不只是因为这个，他身上还有些别的事儿。上次去中国部培训时，你不是也察觉到一些吗。至于小楚嘛，就看她的表现了。如果她现在不是只做做样子，是真心改过，相信社里还是会考虑留她继续实习。但可能要转成正式工作人员有些难度了，毕竟她是通过某些门路才获得这个实习名额的。”文致远接着小田的话说。
“是啊，毕竟实习期间，就工作本身来讲，她并没有过什么过错。”小田边说，边低下了头，摩挲着手上的球。
听小田这样讲，文致远突然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下，然后问道。
“你心里难道对小楚一点点恨意都没有吗？那些关于你的诽谤流言毕竟是她在社里传开的。”
“怎么会一点点恨意都没呢，我也是人啊，何况她还是我的闺蜜，在一个寝室一块住了四年呢。只不过后来想通了，我是人，总归有犯错的时候，那她也是人啊，也允许她有犯错的时候。只不过就像我爸妈有时会说的那样，其实错可能人都会犯，但最关键的还是意识到后能真心悔改，还是执迷不悟。”小田继续低头玩着手上的保龄球。
文致远半晌没说话，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又想起了那篇计划已久的深度报道。似乎就是在这一刻，关于这篇报道，他对原先在心里已经计划好的某些东西，开始隐隐产生了是要继续，还是要做些改变的疑问。
“哎，对了，要不要再去上次那个露台透透气？”因着一时觉得内心稍有些混乱，这时文致远很想暂时离开这嘈杂的保龄球馆，找个地方让脑子清醒清醒。于是就看着小田，提议说。
“可以啊。不过，鉴于上次在露台你的表现，你要先教我几招，然后再去。”小田说完，举起了手里的保龄球，在文致远面前晃了晃。
“上次我的表现，什么表现？”文致远立即装出一副毫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样子，一脸无辜地问道。此刻文致远脸上这副稍显刻意的无辜神情，不知为何，就让小田马上联想起了那个黄昏，落日里，在社大门外的无障碍通道上，她从后面叫住了正朝那条铺满银杏叶的林荫道上缓步走着的文致远，而当他回头给自己打招呼时，脸上神情和语气中的那份意外，好像也如眼下这般，总多少显得有些刻意的情景。
“不记得就算了。那过会儿露台那边就不去了呗。”已经开始有些了解文致远各种花招的小田，此刻看着一脸无辜的文致远，拿着球，作势要转身离开。
“哎哎，好好，上次是我不对，故意——不过，那时你老躲着我，我才——算了算了，行啊行啊，我教你几招，然后前嫌尽释哈。”文致远连忙叫住转身要走的小田，殷勤地说，然后过来就要抓住小田的手臂，想要亲手教她该怎么用力。
这时小田看似无意地小小躲闪了一下，望着文致远，脸上悄悄露出了一丝丝有点调皮的笑意，举起了手上的球：“还是你先丢两次给我看看吧。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拜师前老师也需要向学生先展示下他的实力吧。”
文致远一脸无奈地接过了球，不知为何，此刻自尊心稍稍有些被碾压的感觉。为了找补回来一些，接过小田手中的球后，文致远又有点不甘心地看了小田一眼，嘟嘟囔囔有些不满和委屈地说了一句：“这以后都是有可能要成为同事的，能不能有点信任。”
虽然说这句话时，文致远把它刻意弄成了一种自言自语的感觉，但无论是从文致远的主观意愿来说，还是客观上他的音量所达到的程度来讲，真正目的，似乎都是为了让眼前的某人听到的。而就在这样自言自语后，文致远感觉自己的脑海中突然莫名浮现出了第一次去田家庄做调查时，关于入住的那个招待所那位圆脸老板的某些说话特色的记忆。
47.
保龄球馆楼梯拐角处的那个露台依旧是如此静谧。虽然已经入冬，但露台下的那棵香樟，依然如之前一样，婆娑优美，郁郁葱葱。
冬季日短，虽然时间跟上次差不多，但此刻天色俨然是已经有些黑下来了，周遭一派暮色浓郁的景象。
前方不远处的居民楼，很多人家的窗户中都透出了温暖的灯光。正是晚饭时间，透过窗户，可以看到一户人家在准备晚餐，正把切好的菜倒入冒着烟的油锅中，“嗞啦”一声，然后空气中就隐隐能闻到一股熟悉的炝锅的香味。
“最爱看这种万家灯火了。”小田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望着眼前的这片灯火，轻轻说道。
文致远没说话，好像也是很享受眼下这种感觉。过了一会儿，小田又继续说。
“其实到田家庄之前，从我有记忆起，每次看到这种万家灯火的感觉，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每个透着灯光的窗户后面都有一个温馨的家，除了我家之外。”
文致远扭头看了小田一眼，似乎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儿时的这段过往。
“那——你觉得家究竟是什么？”文致远问道。
“嗯——我也说不好，不过提起家，我可能会首先想到田家庄，想到爸妈，还有大黄。”小田说。
“大黄？什么鬼？”文致远马上好奇追问。
“噢，就是家里养的那条黄狗，每次我去镇里，它都会到村口等我。那你呢，提到家，你会想到什么？”小田看着文致远问道。
“可能也是家人吧。其实——”说到这儿，文致远突然停了下来。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我去过田家庄你家里，跟田大爷和臧姨都有过接触。”文致远接着说。
“两次被遗弃，如今还能被别人说挺羡慕的，看来命运这个东西还真是有意思。”小田有点自嘲地回答。但说完，她的心像是有某个按钮被按了一下一样，突然莫名涌起了一种很强烈的感动。看着眼前的万家灯火，沉默一会儿，小田再度开口。
“如果命运一定要我经历两次被遗弃，才能遇到他们——”说到这儿，小田转头看向了身旁的文致远。
“我觉得我也愿意。”小田说。然后文致远看到，此刻她的眼睛里似乎又有某种东西，隐隐在那闪烁着。
当晚回到家后，文致远躺在床上辗转难以入眠。后来在露台上，小田也告诉文致远生父阿乾也同意了无需一定要回到朱玉岚身边，并改姓他的姓，才能把那笔钱给到小田，所以她就可以先用这笔钱还黄老板了，这其中既包括给田父治伤的钱，也包括帮她调查身世的这部分的费用人情。
“那当时答应帮你调查你的身世，黄老板提出的条件究竟是什么？”当时在露台上，文致远最后还是抛出了自己一直最想问的一个问题。
“他开了一个数目，算是帮我调查的费用，给我两年时间，如果两年内我还不清，就必须要跟他。”
“这样的条件你也同意？”听完小田的回答，文致远明显一下变得有些激动。
小田沉默着，过了一会儿，才看向文致远，眼里有种说不清的神情。
“说实话，因着一直时不时会做那个噩梦，所以对于有些东西，我内心其实是很怀疑的，所以以后要不要进入婚姻，组建自己的家庭，我觉得都——。而且，我也不想因着伴随我自己的这个噩梦，连累了别人。”
“那你现在还是这种想法？”听完小田的话，文致远又连忙追问。
“其实黄老板我从来就没想过要跟他，到时即便期限到了，我也可以先从别处凑钱还他，只不过当时我就想先答应下来，可以尽快弄清自己的身世罢了。至于其他，现在我也不知道，不过，自从在田家庄派出所帮我把那些真相都弄清后，最近基本就没再做过那个噩梦了。但有些心里深处的东西，要想真正摆脱，可能还是需要一定时间和条件。”看着眼前的万家灯火，小田缓缓说道。
听小田说完，文致远一时没有开口。露台上一时无比静谧，似乎可以听到傍晚的微风吹拂的声音。片刻，文致远再次发问。
“如果你不介意，其实我挺想知道你究竟是怎样看待你生父生母的？”望着小田的侧面，文致远问道。
“以前我确实很介意别人提起这个，但自从我知道为什么我爸妈他们当时坚持让我回到我生母朱玉岚身边后，说实话，对这个我越来越不介意了。”
“为什么？”文致远马上追问。
“我一时也说不好——”小田低下头，好像在思索究竟该怎么说。
“可能——可能就像我以前听谁说过的，反正不是以前教过我的一位老师，就是我爸妈。原话我不记得了，但大致意思是说其实每个人本性中都有卑劣的那面，也有美好的那面。如果由卑劣那面任意摆布我们，说的严重点，我们每个人最终都有可能成为十恶不赦的罪犯，杀人放火什么事儿都干的出，反正推辞说因为人本性中有卑劣的那一面就可以了。只不过，说到底，这样的话，根本开脱不了什么，因为最终品尝苦果的还是选择这样做的人自己。我生父阿乾现在的境况你也听说了，我生母她看起来好像还行，但其实这些年身边的那个人，不知换了多少个了。每一次都是以背叛收场，所以对人越来越难以信任。这都是那次她喝多了提起的，她说那种苦只有自己知道——唉，所以有时想想，人这一生的意义，不就在于尽力淡化卑劣的那面，最大限度地去寻求美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