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玄幻魔法 > 乱魔纪 > 第二十五章 羊、刀、屠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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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烟石城西南方向有一座雄伟的巨城,方正规矩,城墙如山脉,其上旌旗猎猎,烽火不歇,入目充斥着黑红两色,肃杀静穆的可怕。

    巨城通天彻地,恢宏壮阔,四面城墙绵延如蛰伏巨龙,透散着沧桑腐朽却又雄浑霸道的的威力。城池内有连绵接天的古岳神峰,汹涌澎湃的天降巨河,一望无际的疆土平原,以及数十座人烟无数的城中城,抬头望去更可见无数座悬浮的钢铁方城隐匿在天空深处,微渺轻微,恍若一颗颗黑夜中的不朽星辰,虽在漫长时间里这些代表着战力与死亡的方城不得见,却无时无刻释放着厚重的威压笼罩周空,见此幕莫不惊叹于那堪比上古时期的鬼斧神工与莫大手笔,而此壮丽景象恐怕唯有那些视野深远的强者才能勉强看透一些门道,巨城并非在州域土地上摆起两横两竖的城墙,圈起一方锦绣江山那么简单。而想要见识到此城所蕴藏的恐怖力量,唯有那种大乱世方可一窥究竟。

    此城便是南荒八大势力之一的南荒王家的主城,也有人挖掘出隐蔽的历史而称之为荒古王家,其历史传承至今也难以说尽,留存在人们记忆中只有久远前那场席卷整个世界的圣魔大战。

    王家的钢铁方城,王家的少年王,王家的绝灭手···

    也正是在那场圣魔大战,王家深不可测的底蕴终于显露出来,并一跃成为傲视南荒的顶尖势力。

    洛辰看向缓慢走来的王伦,心生诡异。烟石城分立有两司职务,掌管城门防务以及生活杂事的清平司,以及着力于凶杀恶事的刑司,两者主要人选皆是来源于藤虎一手释放的地下势力,由暗转明,而多年下来,两司人员必然不会保持着原状,升迁的升迁,调离的调离,同时空出的缺口便由睿智人才补上,王伦便是当初的青衣幕僚之一。

    脱去青衣,换上黑红长衣的王伦来到洛辰近前,缓声开口道:“不必疑惑,我今天临行前来此就是为了见你一面。洛辰道友。”

    虽说第一眼看到便有所预感,洛辰还是难以敲定其中的关节,来人是刑司之人,隶属于城主府,洛辰曾与其打过几次交道,不过都是泛泛交谈,几个月下来就会被遗忘在角落。其转身向外缘走了几步,回应道:“我们之前应该见过的,但你我就像那块刚刚割下来的肉块,一点都不熟。”

    这种关系就好比擦肩打眼一般,毫无牵扯。

    洛辰继续走着,王伦笑看着洛辰话语所指的内容画面。洛辰走向的前方有一面肉食摊位,最为中央醒目的地方悬挂着十几条蛮兽大腿,血丝隐现,,冷风吹拂下切口处赤红筋肉不断跳动,一抽一抽,鲜灵活现。肉摊两侧有高大稳固的立柱,柱顶有铸造紧连的圆环,两根立柱之中又有一条长达五丈长短的实心铁管,手臂粗细,穿圆环而过,一应腿肉、肋排等肉食部位皆用漆黑铁钩悬挂其上。肉摊前当真是人来人往,买主也是多得不得了,多半为年冬盛宴做着准备,后方则是操刀屠夫,忙碌的一头大汗,根本就么有歇息的时候,入眼一幕幕,都是屠夫甩弄利刃切割,买主提肉离开的流水样。

    王伦笑了笑,跟了上来继续说道:“或许你不了解我,但是我却很是了解你。”

    洛辰并不回应,三分注意力放在其身,但是更多的却是放在了城门那边的两人身上。

    洛辰走了几个转折,趟过几处摊位,多以肉食为主。蛮兽过境,不仅是给往来商贩坐享便利,以一种最为直观冲击的方式挑选出众多蛮兽,同样也有借此宰杀部分蛮兽,为年冬提供肉食的准备,可以说,经此过境后,蛮兽中的老弱病残类都会得到去除,健硕雄奇之类被贩卖到远处,圈养地那边只留下一批不错的种子。

    在确定身后王伦在得不到所得时,洛辰停下脚步转身看向王伦,王伦亦是停步,抬起颇为俊朗的脸庞平静的看着洛辰。

    王伦当即笑了一下,自顾自的开口念道:“六年前的七月初六,暮时大雨滂沱,一名外来人被发现在浮尸在赤烟波的沉兵线一端,距离西楼南下七里地河段。而据刑司查实此人实则为邪王谷修士孙妙,二十五岁,修行有邪恶的噬魔法,可吞人血肉,夺人生机,死亡时已有四重天的境界,而死因则是脊骨中段第十七节的粉碎!”

    “两年前开春后的柳白堤原始河段,同样发生此等凶事,数名疑似阴殿杀手反而死于狠手,其中一名喉咙血管被割裂,头颅中部开裂薄丝缝隙,一者腹部遭重击,腹脏震碎,浑身骨骼大大小小共计六十八处碎裂,分别为右手指骨、桡骨、左臂尺骨、双肩肩胛···”

    王伦就这样细细说道,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洛辰,好像是要得到什么。待到其停下话语,饶有趣味的看着洛辰时,却是发现眼前少年平静的有点过分,少年点点头,道:“嗯,你了不了解我,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你这念念叨叨一大串,又与我何干?”

    洛辰平静的出口,与之前毫无变化。这种言语上的诱导,相较于雷霆伐体时所带来的痛苦太过简单,比起和赤发魔鬼、交手时所承受的凶险压迫更是差的太远。见识过了浩荡宽敞的大道,再来走在泥泞弯曲的羊肠小道,岂不是心意雄浑,居高临下?

    “哈哈哈。”

    洛辰不温不火却又充斥着静如深渊的态度只是令王伦动摇一丝,这位出自那座巨城中的青年人摇头一笑,带有些许自嘲意思,道:“也对,既然是潜藏许久的人物,自然不是靠言语便能随意引动。”

    直到此刻,王伦在内心深处依然坚定的认为一件事情:眼前少年便是掀起那些修行者惨案的凶手,更是某一处隐蔽势力出来的绝顶天才。

    在那座巨城之中,王家族人无所不在却又找不出来。这一家论出身严苛到了极点,主脉与偏支有着截然不同的待遇,两者间更有着巨大的鸿沟。十多年前这位青年在众多的王家年轻子弟中脱颖而出,修为境界、战力皆是名列前茅,更是得以被赏赐功法与大量资源,那一段时间可以说是他最为意气风发的时候,少年爱幻象,负有青春朝气,那时的少年王伦登高望远,浮想千百年后的绝顶高峰,眼中莫不是王家族人势可凌天云,吞浮云的万丈豪情。

    直到某一天,渐有勃发英气的少年接到族长的召见,在一座恢弘壮丽宛如小城池的宫殿之中,宫殿中央座椅之上是一轮金灿灿的骄阳,照射的少年浑身疼痛,五体投地,也就是十多年前,少年王伦失去了青涩而又豪迈的热情,多了分愤怒与不甘,背上行囊只身跨过数座州域,沿着长辈所交付的陆地堪舆图找寻到这座城池,然后一停留便是这么多年,毫无音讯,如同被遗弃了的少年。

    春去秋来,城池遭受异火烧毁,又历经重建,少年也在这些波荡中成长为大人,也逐渐明了自己出现在此的目的,以及出身偏支的代价。

    回忆中的王伦神情微微变化,转头看了一眼高耸的城墙与旗帜,眼中流露出眷念与不舍,一时间感慨万分,其随后回过头说道:“其实,我说与不说,你承认不承认都无所谓。今天之后,我将会永远的离开这座城池,而你也别急着舒心,我生活了十多年,即便是走了也会留下些令人惊奇的东西。有关于藤虎的,有关于太虚双王的,有那座明月湖边山的雕楼···当然还有关于你的,如果想听的,就请我喝上一碗那边的羊肉汤。”

    洛辰点头道:“嗯。”

    王伦开怀一笑,随后又脸色顿暗,只因眼前少年又来了句:要走就快点走吧,等会天要打雷下雨的。

    李敢当和沙老三各自选取了五支利箭,金锐箭头,杆身乃是稀少的密棕树心,质地细致而又沉重,箭头本就是城中铁匠的百锻利器,拇指大小重逾一斤半,杆身重量又有过之而不及,这样一只利箭想要彻底发挥出攻杀力,就对弓手有着极高的要求,臂力强横是为其一,瞬时爆发力,眼力,判断等弓手所具备的素质具是要属拔尖,缺一不可。

    故而敢选择这种利箭的弓手,在烟石城都是响当当的猎夫。

    两位心气十足的老人肩碰肩,相互抵触着走向远处,四目对视,宛若两只战意高昂的斗鸡般互不相让。洛辰看的不由得一笑,李老爹做那推车生意到成为猎夫中间有一段颇有意思的经历,其中涉及到天赋绝伦的李老爹与沙氏四兄弟之间的针锋较量。他只知道如果当初李老爹不坚持放弃那份屠夫手艺,现在城东这片生计恐怕就要改了名姓,那样也就没有后来的事情。当时李老爹走的洒脱坚定,现在手艺身法越是精进,沙氏兄弟就越是气愤不满,进而更加乖张斗狠,反正一年年下来,当初的针锋稍稍褪色,较量却是实打实的留存下来,而且愈发浓厚。

    这时蛮兽群已经多次过境,上好的蛮兽已经被挑选的七七八八,剩下部分便迎来血腥而又热血的环节。

    老人走上较量场所,王伦和洛辰却是坐进了道旁一座帐篷中。

    方才沙老三拖拽的那只山羊正在帐篷后方,那是处露天的屠宰场所,地上铺有数块巨大的青石,有沟槽状的缚兽架,有漆黑的弯钩,长针弧月刀等森冷铁器。

    在稍加遮掩的竖立篷布后面,寒风吹拂间有着血腥与热量在充盈。有屠夫们将那只由沙老三从兽群中扯出的山羊抬上缚兽架,这种缚兽架是有铁条锻造而成,乍看犹如镂空的长板桌,而实际上中间是有巨大的凹陷,那只山羊被抬起正好卡入其中,架子四角有布条锁扣,稍微锁在四肢上便不得脱动。

    屠夫一锤子砸在山羊脑壳上,这只山羊顿时四蹄登的挺直,紧接着快速踹动起来,像是落水临死前剧烈而又疯狂的划动般,当然所有人都知晓当先一锤已经破坏了它赖以生存的力量,这样的踹动只是趋向于生命本能的反应。早有人手持暗色点刀爽利的刺进山羊的脖颈动脉,抽刀放血,此人扳扯着山羊的头颅与弯角下扯,鲜血随着心脏的跳动而喷涌而出,游穿于体内的复杂而又封闭的血管有了一条出泄口,热气冒腾,生命随血液快速流逝。

    这种场面血腥而又残忍,只是屠夫动作太过迅捷犀利,准头又极度惊人,这只可攀登山崖绝壁的山羊不多时便流尽大部分血液而死去。接下来便是一阵眼花缭乱的手上活计,刀刃翻飞,或如蝴蝶翩翩,或如小溪流水,充斥着野蛮与文明的艺术。

    自第一笔火种燃起,自第一座土城墙的建立,自第一把刀划开蛮兽的皮肤与鳞甲···无数个第一次,随后无数个次次,这次才有了堆叠延续的可能。历史上,传承的不仅有那些声乐文字,更有那些浸透在生活中大大小小角落中的画面,一角一落,皆可看到薪火的传承。

    洛辰看着这幅画面,心生波动,自己也曾经做着同样的动作活计,那是在李老爹的引导传授下所习得的剥皮剔肉,去膜削骨。此次到这城东参加蛮兽过境也是因此,那是之前留存下来的习惯,至今也未曾改变多少。李老爹与自己需要亲手筛选出肢体健硕、活力充沛的蛮兽,并趁着年前时节将之分割成肉食送往出去,其中有之前的恩情往来,有之前的缘分交易等。只是他忽而又摇了摇头,心知自己绝不可能做的如眼前屠夫那般具有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生活意思,那是一种精卓于手活,心无旁骛的态度,自己所展现出来的唯有超乎寻常的精准,以及刀割血肉的狠厉。

    一者为自己和大家的生活而出刀,杀生为护生承续,油盐米之类的生活,而洛辰自己只是杀了取肉而已。

    帐篷房靠内侧的深处,一口大锅汩汩出声,底下柴火兴旺,两面半月状木盖板对合遮住大锅,但在炽烈的火力下仍有大量的热气顺着缝隙泄出,不是长河泄洪般冲击而下,而是宛若倒瀑般冲着顶部而去。食客们等的焦急,盯着那口大锅不由得吞咽的口水,等的实在不耐烦了便挪动板凳,敲着桌椅与碗碟,大声交谈着好不热闹!

    在过去近十年时间里,实际上没有见过几次,就连对话也少有的两人就这样坐着,各怀心事。在嘈杂声中,洛辰忽然来了一句:“同样姓王,你也是那边的王家之人?”

    王伦一袭青衣换黑红长袍,以及后方城墙之上一脸从容淡定,却又满怀凶机的王术,中间再加上心思不定的千鲤红绡,洛辰稍加推测便得到此点。

    王伦点头道:“是。”

    周围人声喧嚣,远处更有爆震的喝彩与呼喊,如波浪阵阵翻滚。如此压盖惊扰下,洛辰收回了那只山羊处的屠宰场景,看着眼前黑红两色覆盖的人忽然笑道:“那阁下这是准备恢复了显赫身份,不再屈身于青衣的幕僚身份了,那先在此恭喜了。”

    听闻此句,王伦哈哈一笑,将手放置在桌上,连同那宽大厚实的赤黑长袖,眼里浮现有显而易见的复杂神色,同时摇头道:“只是王家身份而已,称不上是多么的显赫,再说,即便是更加贵重宣扬的衣裳加身,面对着的那位城主大人也得屈身。”

    那位?洛辰耳边如有惊弦。

    王伦再道:“实不相瞒,今天换上了这身家族长袍,在显露身份的同时也就要离开了。”

    洛辰笑道:“那还是恭喜,这座小城终究是小了些,对比那座在书本上堪比一方天地的王家主城,差了不知多少条南亭街。”

    “南亭街?”

    “嗯,如果不恰当,你也可以理解成那条花街。”

    “绕来绕去,不都是街道。”

    “本就是烟石城的人,说起人人皆知的南亭与花街,更容易理解。”

    “其实,我更愿意讲些那座青苍山,那座小苍寨,以及你是如何胜了那几名死鬼的。”

    王伦笑说道,他很希望听闻出一些不同于眼前寻常世界的信息,哪怕是一丝惊鸿片语也好,烟石城中有大隐秘,大造化,但是他却苦苦寻不得,这么多年来如竹篮捞月,留下一堆堆俗世烟火的记忆。几天前西城门口那处红衣箭羽截杀战,是其接到主脉青年的笑言而不得已发起,成则成矣,不成则是多年幸苦尽付与流水。然而他后来才知晓,那件事情无论成否,他都会在结束后离开这座城池,为接下来的正主腾挪地位。而更早在那座恢弘宫殿中,他便确定了只是一枚棋上先行卒而已。

    千鲤红绡的着眼,主脉王术的谋划,他自己长久以来的寻找与推测,令其在这最后离开的时间里不由得想搏上一搏。

    得不到城中的大造化,王术承诺的宗人院、死亡世界的资格也是具有着莫大吸引力,如此眼前的神秘少年,身后那如芒在背的女子,都是他所选择的突破口。

    洛辰看着眼前人,笑而不语。

    王伦继续补充道:“或者说,你与那名红衣女子的关系?”

    洛辰当然不是烟石城中的寻常猎夫,但也更不是王伦想象中的那种身怀绝技堪比麒麟白虎的人杰,阴差阳错的林林奇事,令其在部分人眼前显得尤为的突兀与怪异。而事实上,他除了多年前的那一幕白衣敕雷之外,便再无其他记忆,之前是一团谜,更是一团乱麻。但王伦话说至此,洛辰不由得心中发出一丝惊秫与苦笑,同时也惊叹于藤虎与黄栖桐的先见之明,茶汤坊外的亭檐上女子的笑而不语着实是厉害至极,只是一时的瞥视便将其扯入漩涡中。

    这方漩涡中,是仙雪峰与南荒王家两处无底深渊。

    洛辰眯起双眼,脑海中再度勾勒起方才的那道道目光直线,而在几道目光之中,由城墙斜下的那道最为张狂炽烈,犹如一柄锋锐的刀剑斩落。只是外人不知,一个人凶机再如何藏匿,在洛辰眼前尽是浮云,在其眼中犹如雪地浮现的黑鸟般清晰可见。过往无数次生死搏杀,尤其是面对赤发魔鬼那环绕周身的赤色血光,洛辰都在竭力秉持心神而不堕至血色识海的嗜血杀戮中。他在艰难中成长,这一步步精进使得其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坚韧善战之余,也攫取了血色识海的部分威能,那便是对于杀戮的感知。

    城墙上、城门处,以及眼前,都是充盈着这种杀机,而在更远处,还有微若游丝的两道。

    眼前人是那只待宰的山羊,红绡是利刀,而那王术便是掌握生杀的屠夫。

    只是同样,若是眼前这位实力绝强的青年化身为刀,王术成为屠夫,那么红绡沦为了那只山羊。

    洛辰抬头望去时,恰与王术对眼。

    以一种舒适姿态坐下的王家王术阴骛笑道:那么,你和那疯婆子是蝉,还是可以杀死王伦的螳螂。不过到了最后,我都是那个黄雀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