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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子里较几年前愈发显得混沌了，那条海底隧道似乎又变窄了许多，仅能容一人勉强行过，间或有海底水浪挟着碎石打在脸上。宵炼皱眉瞧着急急走在前头的阿瑾，终是强逼她停了下来，又见她脸上赫然被划出的几道血痕，怒道，“你去找他，又有何用？！”
我募然愣住，是呀！清胥师父祭了元神做了罩子，不能说话不能听见，我去找他，又有何用？
“……幼年时候住在王府里，那时候天下不很泰稳，所以爹爹公务很是繁忙，并不能常常见着。后来长大些了我才晓得，娘亲死在那座王府里，爹爹他，不是不能回来，而是不想。
好在府中还有一位疼我的管家伯伯，让没有爹娘在身边的日子过得并不很难熬。后来有一天，记得那时我正在自己的园子里为一排亲自养成的花浇水，管家伯伯忽然领着我去了前厅，爹爹竟也在那里。他对我说，‘阿瑾，这是清胥师父，以后你便拜在他的门下了，快过来行礼。’”
泪，不知何时落下了。还未等我拭去，却有一双手早早伸来，这双手上的温热沁在我冰凉的脸上，脸上被碎石划破的伤口似是不痛了，眼泪似乎也被拭干了。
我望着这条长长的海底隧道，长到似乎看不见尽头。“清胥师父带我走的时候，我才五岁。”
“……我所有最好的时光，都在清胥师父那里了。”
“……”宵炼望着她半晌，道，“你十三岁到我这里，这五年的时光，难道没有让你欢喜过吗？”一双琥珀眼眸凝了凝，继续道，“若你喜欢，我也可以为你束发，我也可以陪你下棋，我也可以陪你丹青……就像清胥那样！……或者，我也会琴，你喜欢的话，我也可以教你。
……他能给你的，我也一样能给。”
他近乎乞求，“阿瑾……留在我身边，可好？”
这么些年，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宵炼师父还有这等伏低的模样，心头涌上一股难言滋味，“宵炼师父，茵姬姐姐才貌双全，你们又有一段难舍缘分，你同她很是般配。想必茵姬姐姐很愿意留在你身边，宵炼师父不如同茵……”
我一番话还未说完，便见到宵炼师父那一双琥珀眸子里一片似笑非笑的奇怪神色，这样一层笑意褪去后，我似乎在他眼底里头看见一丝绝望。不知怎的，心中觉得有些对不住他。
他看向隧道的尽头，冷笑一声，“你做他那么多年徒弟，当真了解他么？”不等她回答，又开口，语气苍凉，“阿瑾，我比你了解他。清胥他，不会要你。”
泪无声的滑落。我眨了眨眼睛，转过身向隧道尽头走去，哽咽道，“待师父醒来……我总要当面问一问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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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狭窄的隧道里一前一后，直走到路的尽头。眼前那样熟悉又那样让人心疼的白光罩子就在前头不远处。我微微顿了脚步，尔后抬脚走了过去。
宵炼站在她身后，瞧她轻轻摩挲罩子上头深浅不一的裂痕，瞧她毫不怜惜的祭出自己的血打开结罩……他在外头静静站了一刻，猛然转身遁出了海子。
回到华光殿的时候他站在空空荡荡的大厅里恍惚了片刻，抬头的时候却见着茵姬正站在那里，似是在等他。他微微一愣，道，“我去邪灵鬼族的这几日，都是你在处理淸胥山的琐事，多谢了。”
见他这副失魂落魄模样，茵姬心中起了几分惊讶，“这趟凶险，你可算平安回来了……阿瑾她还好罢？”
“……陪我喝趟酒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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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陪他在后头园子喝了一夜的酒，她隐隐觉得，阿炼喝的这趟愁酒，为的是那位阿瑾姑娘。夜星将要隐去的时候，他忽然对着酒杯笑出声，笑了许久许久，笑到眼泪流在手中的酒杯里。他盯着酒杯半晌，猛然抬头将杯中之酒尽数倒入喉中。她盯着他眼角的泪痕，讶道，“阿炼……”
“茵姬，告诉我，怎样才能醉一场？”
茵姬看着他，怜惜道，“……阿炼，你已经醉了。”
“醉了？”宵炼笑了笑，伸出手指用力戳着胸口，“若是醉了，我这里，为何还会这么痛？！”
阿炼脸上的表情，她从未见到过。“想不到，你对阿瑾姑娘……情深至此。”茵姬的眼眸黯了黯，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握住酒杯的手顿了顿，忽然想起自个儿在淸胥山听得的几句闲言，开口道，“莫不是阿瑾仍念着炎华长君？”
阿炼的唇角弯了弯，侧眸看去，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讽刺，半晌，才开口道，“若是他，我便不会觉得难办了。”
“那是谁？”
宵炼仰头将杯中酒喝尽，起身向茵姬摆了摆手，便遁回了殿楼里头。和衣躺在床上的时候，他喃喃道，“为什么阿瑾她爱上的，偏偏是我这一生……最敬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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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的早课，我去的很早。夫子甫一入学堂的时候，见我端端坐在那里，面上起了几分讶色。及至一整节课上完，也没见着我在座椅上挪过半个身子，那脸上的讶色又平添了几分。
下课的时候，我正在座上看书，七师兄莫言走了过来，瞧我的目光略略高深了些。我见他并不说话，便放下手中的书册开口问他，“七师兄找我有事？”
莫言微微挑了眼角，在她脸上细细看了一圈，垂了眸子打开手中握着的十二骨折扇扇了几扇，扇骨上楠木浅浮雕的山水楼阁图在他手中上下轻摇，“昨晚上我去寻你，你却是不在。”
“我去习练术法了。”我拿过桌上的书册，低头看着。
莫言眯眼看着她手上的书册，动了动唇角，“要晓得惜顾自个儿身体。”
“你昨晚找我作甚？”
莫言笑了笑，“不过是想找人陪我喝酒罢了，”他顿了顿，问道，“今晚陪我喝一趟酒，如何？”
我愣了愣，“晚上我想加练术法。”
“你前些时日不是求我帮你加练的么？晚上我正好有空，不如帮你加练之后再一起喝酒，你看可好？”
我讶道，“记得前些时日七师兄你可是说什么宵炼师父吩咐了，不允许任何人来帮我加练的。”
“……我这不是太无聊了么，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承你个人情，好日后还我不是？”
“……”
莫言临去的时候，深深看了我一眼，用扇柄敲了我的头，道，“书册拿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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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下午的时候来术法场找我，破天荒的亲自送来一罐他珍藏许久的百花酒，记得从前向他讨的时候，他总是推托，没成想今日倒是亲自送来与我。
“你这块练习场，属术法场中最好的了。”青山向前几步走到峭壁边上，万丈之下便是沧郁的大海，“你这最东边，正好临了峭壁悬崖，景致最绝，宵炼师父可真是偏心的很呢。”
“好端端的作甚么提他老人家？”我皱了皱鼻子，望着他手中拎着的那罐子酒，问道，“你也要同我喝酒么？”
“小羽这几日有些不舒服，我若是喝多了，可就没法儿照顾他了。”青山看着手中的酒，“记得先前你向我讨过几回，这不，封存的时日到了就给你挖出来一罐，先让你尝尝鲜。”
我笑道，“我们小时候，总是喜欢趁着清胥师父不在，偷偷到梨树底下把师父存酿的梨花酒挖出来喝上几口。”
青山垂着眼眸看了会儿脚下的沧海，“依你现在的修习速度，想必师父他很快就会出来的罢。”只是，阿瑾你……万一躲不过那场天劫可怎么办？
从前师父不让她修习，她还撅着嘴巴说师父只教自己不教她很是偏心，师父才让步教了她许多心法，原来以为这些没有配合术法修习的心法于她而言无甚用处，现在看来，这几年她却是跟着宵炼师父学得很有样子，不知清胥师父当年可曾料到自己无心教与阿瑾的那些心法今日倒让阿瑾修习的如此之快，想必清胥师父他也不会料到，有一日阿瑾会成为唯一一个可以救他的人。
只是阿瑾她爱上的……竟然是清胥师父！他看着脚底下的沧海半晌，将手中的酒递在她手上，“阿瑾，你的成至期已经修满，你要知道……你的天劫随时会临到。你当真……做好准备了么？你可知道，万一你躲不过……我们该怎么办？”
“我一定要历过天劫！我才能有仙者的神识唤醒师父。”我捧着青山递来的那罐子百花酒同他一道坐在崖边上，垂着头道，“师父还等着我去救，师父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师父祭出的元神罩子被洞中的凶兽撞击出了许多裂痕，师父不能再等下去了！
“阿瑾，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你没能历过这场天劫呢？”淸胥山上的这么多年，青山眼见着阿瑾由最初的懒散变成今日这般刻苦修习模样，旁人只知道她常常喜欢同几个好玩的师兄们一起玩乐，以为她能这么早习完成至期是因为她的无上天资。
是，她身体里的确流着上古司瑜神女的血液，可是清胥师父曾告诉他，神女的神力早在阿瑾还在母腹中的时候就被封印了，她在众同门眼里有如此天资，却是她一点儿一点儿在人后辛苦修习来的。
他也知道，她这是为了清胥师父才这般刻苦。他怎么没有发现，阿瑾她爱的……却是他们的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