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历史军事 > 明朝当官那些年 > 第八十九章 前狼后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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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夫为官三十年,倒要你这个毛头小子来教我如何做官,”李默不怒反笑道:“你倒是说说,老夫哪里没有做好,让你把百姓有罪,归咎到我的头上?”

    陈惇就道:“我听闻古所谓郡国守相,即如今之州府之官也。巡行属县,必以春,此古者所以述职、宣风、展义也。巡视之时,见长吏,观风俗,协礼律,考度量,存问耆老,亲见百年。在任之时,录囚徒,理冤枉,详察政刑得失,知百姓所患苦,敦喻五教,劝务农功,勉励学者,思勤正典。”

    “抚视之地,若士庶有好学笃道,孝悌忠信者,举而进之;有不孝敬于父母,悖礼弃常,不率法令者,纠而罪之。”陈惇道:“使田畴辟,生业修,礼教设,禁令行者,才能说一地之父母官,一省之长,为官尽矣。”

    “但是自从大人来到我浙江上任,”陈惇道:“一年之间,百姓穷匮,农事荒芜,奸盗起刑,大狱不断,礼义不兴,即使大人在官公廉,虑不及私,正色直节,不饰名誉,但大人能修行己身,不能治百姓,难道算是好官吗?”

    公堂之上鸦雀无声。胆敢批评李默而且说得这般严厉的,竟是眼前一个年方十五的少年,这让在场的人都有一种做梦一般的感觉,而被指责的李默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你说老夫在浙江一年,没有做下一件好事?”

    “大人要听真话,那我就说。”陈惇炮弹似的一气说来:“大人来了浙江,清丈田亩,本是德政,可惜强行清丈,不能平衡士绅矛盾,使当地士绅联合起来抵制,更是激化了矛盾,使官绅包揽、大户诡寄、徭役日重,致使百姓放弃田土,以避差役。这是其一,我说百姓穷匮,农事荒芜,没有说错吧?”

    “其二,”陈惇道:“浙江倭患严重,大人来到浙江,没有筑城墙、严武备,没有激励将士,清缴贼匪,反而焚海船,抓海商,屡兴大狱,不但没有平息倭患,反而使奸盗更加猖獗。”

    “第三,”陈惇道:“浙江文昌之地,文教斐然,出了科考舞弊案,大人本该详细纠查,振科举风气,还士子信心,如今却草草而过,甚至还严刑逼供,锻炼成狱,何谈扬清激浊?”

    “说来说去,还是落在了你这个案子上。”李默这一会儿倒像是气消了一样,反而平静下来:“还如此冠冕堂皇,说得老夫几乎要免冠抢地,一头撞死了。”

    “小人岂敢,”陈惇道:“以上三条,第三条最重。《春秋国语》云,生民之有学敩,犹树木之有枝叶。果行育德,咸必由兹。自大明崇建庠塾,甫就经始,开科取士,无不秉公,只为国家选材。事涉科举之案,天下风闻震动。屈一人则有唐寅之伤,冤一人则有徐经之叹。岂可不慎乎?我只请大人详查此案,此所以大人垂拱浙江,无为百家庸末,致远必泥。”

    李默心中倒是称许,只因这番话确是堂堂正正的话。

    看李默不说话,陈惇又是愤怒又是丧心,只以为自己虽然逞一时痛快,却仍难逃既定命运,便冷哼一声道:“大人如果执意要判我死罪,那陈惇也只有一死了。不过我死之前,也不会叫害了我的人痛快。”

    李默回过神来,哦了一声道:“你待要如何?”

    “大人知道今次绍兴府府试题目,止于慈与国人交。”陈惇露出了狡黠的笑容:“这题目当真是太好了,咱们绍兴这地方还感受不深,那宣府大同之地,真是感同身受啊。”

    两名副审甚至并朱六朱九,还都没有反应过来,座中只有李默神色一震,俄顷风云变幻,甚至比刚才陈惇指着鼻子骂他还要反应剧烈:“你这竖子!”

    李默是完全领悟到了陈惇的意思,这次府试题目止于慈与国人交,是可以理解为,与邻国交往要仁慈。

    这样理解的话,问题就大了。因为如今正是对俺答用兵的时候,嘉靖帝本来就对鞑靼恨之入骨,去岁的合议无非是在兵临城下的压迫下签订的,而且今春俺答又撕毁协议,来犯宣府,朝中连严嵩都主持力战,你绍兴府却出了个与邻国交要仁慈的题目——是何居心?

    这题目一旦被有心人利用,传到皇帝的耳朵里,那就不只是舞弊案这么简单了,而是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因为这会被视为对皇帝的挑衅。到时候不会是杀一个陈惇这么容易,恐怕包括李默在内的大小浙江官员,都要挨个纠责。而出了这题目的知府李圭,更是罪魁祸首。

    你杀我一人,我伤你三千——李默从眼前这小子的眼里读出了这样的信息,“老夫为官三十年,还从未见过你这样反背的人!倘若让你一朝得势,操弄权柄,岂不是宰割天下,如同割肉一般,这还得了!”

    陈惇哈哈一笑道:“看来老大人对我的评价也是日趋直上了,之前还是蔡京秦桧,如今竟能同符陈平,小子真是有幸!”

    见李默几乎怒发冲冠要拍案而起,朱九和朱六两个想起陆炳的交代,不敢大意,急忙上前劝住,将陈惇又投入牢中,方才作罢。

    “李大人,”按察使张仪道:“依本官看,这犯人肆无忌惮,嚣张至极!刚才二位锦衣卫佥事不应该阻拦,就应该将之当堂宣判了,明正典刑!”

    “他是该死,”李默看了他一眼,道:“不过当堂宣判死刑,老夫也没有这个权力,按大明律,须二审终结之后,方可判刑。”

    等到参政和按察使都退下之后,朱九道:“大人,这案子的两个犯人,一个动了大刑也不招,一个当堂激辩,可见当中却有冤情。”

    “哼,你当老夫不知道你们大都督的打算,说什么担心我,千里迢迢派你们过来要把案子揽过去,”李默怒道:“其实怕不是有心要包庇这个陈惇,你们家都督是瞧上了他,打算拉他入伙吧?”

    朱六眼皮子一跳:“这话是怎么说的……”

    “他陆炳是我的学生,他什么德行我不知道?”李默道:“说的好就是性喜宾客,延揽英才,说的不好听了,那就是喜欢招揽臭味相投之人,什么重才不重德,只要这人能为你家都督所用,什么江湖亡命,奸匪盗贼,他都能弄到锦衣卫里去!蛇鼠一窝的地方!”

    “滚,都给我滚!”李默拂袖而去:“这个案子锦衣卫再也别想着插手,你们不要出现在我眼前,否则我李默就上本参奏你们,在皇上面前告你们手伸地太长了!”

    朱九和朱六无奈离去,李默转入后衙,从书架上掏出一本游记来,微微润了笔,将一个人名写了上去:“按察使张仪……浙江这一亩三分地,还有多少不沾染的?”

    朱六和朱九出了公衙,天色已然黑透了,两人翻身上马不过并辔而行百米,忽然从头顶划过一阵尖锐的鹰哨,这是锦衣卫之间特殊的联系方式。

    两人循声望去,果然一骑绝尘而来:“杭州千户所千户曾歧拜见佥事大人!”

    曾歧带来了锦衣卫加急密报,朱六一阅之下惊道:“前狼后虎,这小子到底招惹了多少尊大神!”

    朱九惊讶之后反而哈哈道:“他这次若要保全性命,全身而退,就必得入咱锦衣卫了!除了大都督,天下还有谁能庇护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