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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能再杀人了……

    戒刀硬生生偏转,自下而上划出一道圆弧,可即便如此,锋利的刀口仍是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赫茜很好的隐藏了自己的情绪,她不咸不淡的说道“傀总是自夸,说什么无名者是这个世界上最难以防备的杀手,没有名字,没有情感,为了达成目的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赫茜大人说笑了,月是我的哥哥,您要杀他,我不会同意的,我不觉得哥哥做了什么值得您动手的错事,您身为旧神教的教宗,代表的是上神,那么还请您告诉我,旧神教条中是否有允许教徒随意杀人这一条?”

    紫罗没有理会脸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她就着那么站在两人中间,平静的注视着赫茜,毫无畏惧之色。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这么做,但我相信赫茜大人比我更懂什么叫做有得有失,连您都可以为了光复旧神教,报复叶北而不择手段,放弃曾经坚持的信仰,我这个名字都没有的人又有什么好顾及的?我是恶鬼,您也是。”

    叶月一把将紫罗拽到了身后,讥讽之言脱口而出,他明明知道这么说很可能彻底激怒赫茜,可当他看见紫罗脸上的那还在淌血的狰狞伤口时,便怎么也无法遏止心头怒意,这一刻他才明白赫茜其实说的没错,自己还远远没有达到傀先生所说的水平,这些无用的情感总是会在关键时候影响自己的判断。

    紫罗下意识挣脱了叶月的手,她轻声道“赫茜大人,如果您另有考虑或是对哥哥的决定有什么不满,还请直说。”

    叶月的言辞宛如一柄利剑,再度撕开了她的伤口,一股前所未有的倦意涌上心头,赫茜沉默无言,碧绿的眸子愈发暗淡起来,她目光低垂盯着手中的戒刀许久,随即弯身拾起白布,一圈又一圈的将戒刀重新包裹了起来。

    “既然都是恶鬼,还有什么分别,你自己决定吧。”赫茜将戒刀收回背后并取出了一块白色绸巾递给了紫罗“我不知道傀宣扬的无阶级平等国度是否真的存在,是否真的合理,但愿希望你们能够办到吧,我累了,别再来烦我。”

    紫罗接过绸巾,轻轻摁压住脸上的伤口,她沉默的看着赫茜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多了些许异样之感。

    “无阶级的平等国度……除非我能掌握北叶国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军队,否则一切都是空谈,赫茜大人,您真的明白想要达成这个愿景需要付出多少代价吗?”

    叶月不禁叹了口气,他不会去质疑傀的理念,但他也同样知道,平等这种理念看上去很美好,但想要实现却比登天还难,即便他身为国王,也不可能轻而易举废除数百年传承下来的阶级制度。

    富人权贵与穷人平民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大到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大到他不知该怎么做才能抹消这种差距。

    但他也并非全无头绪,极端的症状需要用极端的手段,而他现在所做的一切正是为了这个目的,削减公侯的势力,将军队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一点一点的将那些所谓的大家族连根拔起,待到时机成熟,他便会以手中掌握的罪证,褫夺爵位,收回主城,唯有将权利集中在自己手上,他方能强制废除阶级制度。

    这等于给整个北叶国进行换血,若是被各大家族早早察觉到自己的意图,那么自己的下场很可能便是被直接推翻或是死于刺杀,他们会联合起来,不择手段的让他彻底从世上消失,以此保全家族地位,所以他才率先对势力最大的诺家开刀,借南玉国之手,抹除诺茗这个不稳定的因素,唯有如此他才能将诺家牢牢控制在手中,也唯有如此他方能彻底稳固帝位。

    “你什么时候跟上来的?为什么要替我挡?你明知道她不会杀我,否则北叶国就完了,这与旧神教的理念不符……很疼吧?”叶月揉了揉太阳穴,将杂乱的思绪抛诸脑后。

    “……”

    紫罗仿佛没有听到叶月的问话一般,目光依旧注视着赫茜离去的方向。

    “先把伤口处理一下,把血止住要紧。”叶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他不愿意去多想刚才自己为什么会冲动,也许是关心,也许只是单纯代入了哥哥的角色,不重要了。

    “赫茜大人她……”紫罗说到一半随即又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不明白,这样做真的好吗?难道就没有其他方法了?”

    叶月沉默了许久,他走到紫罗身前轻轻揭开了那已经被鲜血浸湿的白巾,随手将其扔掉,并拔出剑刃将自己的红袍割下一小段,一边帮她处理伤口一边低声道“我是个孤儿,自记事起就没有见过父母,想来也许早就死了吧,把我养大的那个人是个妓女,但可笑的是她每过七天都会带我去教堂祷告,我总是坐在最后一排的长椅上等她,修女们会给我一些糖果,我曾经怀疑过,也许她就是我的母亲,只是碍于身份所以才说我是她捡来的。”

    “你问过她吗?”

    紫罗十分乖巧的侧过了头,任由叶月帮自己处理伤口。

    “重要吗?就算她真的是我母亲又能怎么样呢,我忘了是五岁还是六岁,她就死了,你知道吗,当我听到她的死讯时,当我亲眼看到她的尸体时……我至今都不会忘记那种感受,埃罗是个小国,很不巧,它处于一个尴尬的位置,因为是战败国,为了保证生存,它不可避免的签署了许多条约,被大国奴役剥削,我们则被统一称之为低等人。”叶月一脸平静的叙述,仿佛他根本就不在乎。

    “那是地狱,我总是被人告诉说,埃罗出生的人,低人一等,男人生来就是奴隶,苦力,生来就是为了替那些贵族老爷干活,女人生来就是娼妇,婊子,生来就是被人玩弄,被人殴打,给人践踏,给人羞辱,所有人……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就连我们自己也……就好像在余下的生命中,我们就该被这种言论驱使,就该成为他们口中的人,然后在沉默中灭亡,她死了,不堪羞辱,结果被吊死在塔楼上,那天我没能等到她回来,我以为她去了教堂,直到我从神父口中得知她的死讯,直到我……亲眼看见她的尸体,很恐怖,舌头伸的好长,整张脸都是肿胀的青紫色,眼睛几乎要掉出来一样。”叶月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他的眼中多了些许莫名的情绪,是愤怒,是悲伤,更是无可奈何。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就好像……独自一人在大海上飘荡,而你手上却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做不了,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别以为我们能改变什么,当你真正认清现实的时候,就会明白许多事我们根本无能为力……先摁住伤口,过会我让医师再帮你处理一下,尽可能不要留下疤痕,走吧。”

    叶月神色落寞的望了一眼夜色下的北风城,转身朝室内走去,紫罗注视着他的背影轻声呢喃道“你还记得这些,你其实有名字的,只是你不愿意去回想,不愿意尝试为了自己活下去,所以你选择了分离,将自己从过往的一切中剥离出来,逃离痛苦,也逃离了真正的自己。”

    叶月的脚步微微一顿,随即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

    灰暗而冥寂的夜幕笼罩着北风城,沉重的云层低悬于天穹之上,离开罗兰宫的赫茜独自一人走在街上,明明曾是故乡,但不知为何,眼前的北风城却是如此的陌生且阴沉,宛如异域,冷清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这一幕像极了她当初逃离北风城时场景,也是一样灰暗的夜晚,一样冷清的街道,不同的是,上一次她仓皇而逃,这一次她却成了教宗,相同的是,一样的茫然无措,她花了整整十七年才再度回到了北风城,成功报复了叶北,光复了旧神教,这本该是值得高兴的事,但这十七年以来,某种难以忍受的阴郁却持续不断的浸透着她的内心。

    她望着周遭的街道,恍惚间回到了十七年前。

    漫天灰烬飘扬,滚滚黑烟散发着死亡的讯息,教堂内一片哀嚎,雪杉树在烈火中化为焦炭,她的灵魂被绝望所吞没,她的心被一种比冰霜更为寒冷的东西所冻结,自那天以后,名为赫茜的修女已经死了,那么此刻站在这条街上,正走向教堂的人又是谁?

    一个失去了灵魂的躯壳吗?

    她曾经有过信仰,她曾以为上神会拯救她们,惩罚叶北,但后来她明白了,或许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神明,只是她依旧会告诉自己,神明是存在的,上神会指引自己,她告诉自己,自己能顺利光复旧神教,报复叶北,皆是出于上神的指引,也许这不过是自我欺骗的谎言,但对于赫茜来说,对于这具已经失去了灵魂的躯壳来说,她需要这样的解释来支撑自己。

    直至赎罪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