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玄幻魔法 > 攀龙 > 第16章 桃花岛有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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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了秋的天气,东海上的桃花岛接连下了好几天的雨。

    东海桃花岛郡隶属于大唐国,东海大唐千年来一直是东海大6上最强盛的帝国,民风彪悍国势鼎盛,立国千年。据说当年大唐的开国太祖是一个隐世的佛宗修行者,更可能是当年某任须弥山的佛子,这等隐晦的传言在史书上层出不穷。有趣的是大唐自古以来对江山百姓处于一种极罕见的宽容,除了揭竿起义,别的时候哪怕文人调侃弄墨,百姓非议朝廷,这等在他国难逃受刑的事情在大唐的眼里就跟帝都长安城里的百姓吃完饭后喜爱拖着板凳坐在弄里晒太阳喝茶一般正常。三教之中的儒家自天历以来各种书院与书宫便坐落在大唐境内,大概是在儒家圣贤若有若无的指导施教之下,历代大唐的真龙天子继承了太祖宽阔大气的格局,延续着李唐热情而又暴戾的血液。千年来李唐的君王尽管性格与爱好千奇百怪,但是对于江山社稷都延续了开明果断的明君风范。哪怕东海大6千年来战乱不断,大唐始终屹立在国力的巅峰,盘踞着东海一半的江山。像一头健壮而又傲慢的雄狮,冷眼看着其余诸国千年的兴衰。

    甲子前大唐的皇帝不同于他那些爱好古怪的祖先,不做木匠、不爱唱戏更不像历代崇佛的先祖一般常年狩猎完了之后敲木鱼念佛经。当年那个大唐皇帝热衷于出海寻仙,东海桃花岛正是那时候从东越的辖地硬生生割让给了霸道的李唐,这个至今让东越皇室和朝廷视为耻辱的历史竟然只因为当年李唐的皇帝出巡访仙时登岛吃了一次当地风俗的鱼瞎子面,喝了一盏辣喉的猴儿黄。大唐的皇帝吃得很高兴,而大唐天子的高兴往往就像草原上的狮子,令他愉悦快乐的代价往往是其他动物的悲哀。于是乎,一纸字迹飞扬的诏书传回长安,再由长安传至东越皇都开阳。之后,这座原本被大唐视为南蛮的东越岛礁自从甲子前便成为了如今大唐国境辖内的东海三十六岛郡的一方岛郡。

    桃花岛上的百姓民风比起甲子前,蛮横不减之外更多了一丝天朝上国子民的骄傲和跋扈。比如这几日里桃花镇上来了个奇怪的僧侣,街头巷尾地找当地人化缘,更奇怪的是那个相貌年轻体型消瘦的僧人不像大唐寻常可见的和尚僧人化缘斋饭青菜,年轻僧人的钵盂里只收铜钱。桃花岛郡毕竟归属大唐时年不久,不似大唐国土之内对佛教的追崇,桃花岛郡的本地人延续着信奉传统的土地神和海上渔民视若父母的东海龙王爷,故而对这世间三大教之一的佛宗全无什么敬畏可言。再加上这民风算不上淳朴,但性格绝对暴烈彪悍的当地人哪里受过这样堂而皇之的不要脸讹诈?

    可怜那一脸慈悲庄严的假和尚,这几天受了不知道多少怒骂,更有脾性暴躁的汉子直接扬起手就要抽打。那年轻僧人也极为奇怪,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化缘募铜钱的行径受尽冷眼与鄙夷之下也不终止,依旧每天行走在小镇的各个小巷里。镇上的本地人几天下来也就慢慢习惯了,甚至有点默默的同情与可怜,达成了一个大概是这和尚脑袋不太好的共识。

    阴雨不停的下午,年轻僧人徘徊到一条陋巷里,顺着一股面香走到了转交一家破旧的面馆前。

    看着手中空荡荡的钵盂,须弥山上的佛子那张平静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惊禅子推开木门,出吱呀一声,他看了看不大的面馆里坐着一个穿着一身老旧道袍的普通汉子正端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微笑看着他。

    僧人大大坐下,看着桌上摆放的一坛酒,一碗面,几碟简易的小菜,深深嗅了嗅鼻子,平静说道:“面很香。”

    道门观主扭头朝里屋喊道:“大嘴,来给我朋友下一碗素面!”

    一个粗犷的声音从里屋回道:“好咧!”

    张东海转头看着僧人,努了努嘴,指了指桌上一碟炒肉,神神鬼鬼地凑起身子低声道:“要不要尝尝?我这兄弟的梅菜扣肉可是一绝。”

    那个佛心最坚定的年轻僧人皱着眉,盯着那盘菜长叹道:“想了三十年了,等哪天冥河里的万世亡灵都被我度了,我就吃肉喝酒。”

    张东海伸出手比了个大拇指,“怪不得整座须弥山都认为你最有希望成佛。”

    惊禅子收起注视,平静说道:“只有佛祖可以成佛,别人不知道,我想你是知道的。”

    张东海举起酒杯饮了一口,随后笑道:“那你就没想过取而代之?哪怕你禅意禅心最清净,将来有一天圆寂之后除了烧出些旷古绝今的舍利子之外可就什么都不剩啊。”

    僧人摸了摸被雨水淋湿的脑袋,对着眼前这个境界比起身份来显得颇为寒酸,但是依旧四海扬名的道门观主低声道:“那就如此罢,反正世人也看不见拜不着的。”

    张东海眯着眼,“为何?”

    僧人面露坚毅,沉声道:“因为小僧就算圆寂,也会死在那扇门里。”

    那个相貌平凡的男人沉默了很久,举起酒杯对着年轻的僧人举杯致意,一口饮下。

    “那你可真是苦啊,成佛不愿,圆满三十二重天境界之后的证道飞升也不愿,而且这辈子想来也吃不到肉喝不上酒了。”

    惊禅子笑了笑,“可不是。话说那小施主如何了?”

    观主挑了挑眉。想到那位故人之子,先是微一皱眉随后缓缓舒开,手指轻轻地敲打着桌子,淡淡笑道:“大师兄带他在镇上某处玩儿吧,兴许是在市集里头,也可能去了海边上。两天前他从古之禁忌中出来之后昏睡了一天,昨日才醒过来,我请他来这儿吃了碗我兄弟下的最拿手的鱼瞎子面,可怜的孩子,活到现在才吃到一顿像样的吃食,硬生生吃了三碗,把我和苏天关都给看呆咯。”

    僧人看着那个空荡荡的钵盂问道:“那观主前辈接下来意欲何为?”

    张东海道:“我会带他回指玄山,让他从道门最平凡普通的入门弟子做起,这几年里看着他的成长,但不会过多干预,接下来我的事情会很多。”

    “背负葬世古意的破局人,前辈就打算放养吗?”

    “我不教,有人会教。”

    “谁?”

    男人看着窗外淅沥沥的雨,微微出神。

    “当年我教他……如今他的儿子让我的儿子来教,同样是师兄教师弟,那是再好不过了。”

    他想起他那个儒雅温厚的孩子,想起他挑水种菜的模样,怡然自得地坐在茅屋前读书打坐。也想起房屋门口农田边上那只平凡的大水缸。

    那个叫张指玄的少年在水缸中豢养一条白蛟。

    ——

    镇上主街过了一座小石桥顺着树荫往南走,便是琳琅满目的小市集,市集离岛郡的码头很近,故而南来北往驻足到岛上的商贩通常喜欢聚集在这市集里兜售贩卖自己的货物。海上的商路不同于6地,并没有游走诸国需要的繁琐路鉴和示意身份的通牒文册,滔天大浪翻滚拍打的东海上除了小心那吃不准何时就暴怒的龙王爷,谁都不需要害怕。不似走商在崇山峻岭荒郊野外的货队还需要小心翼翼绕过那些匪巢安寨的山头,也没有那时有耳闻的妖兽与一些行事血腥的散修。

    对于凡夫俗子来说,那个象征着天上的世界神秘而强大,远远避让开来是唯一能做的事情。

    腰上挂着一卷竹简一只木瓢的跛足书生牵着一个腰间挂着一只漆黑葫芦的少年走在市集的小道上。海岛秋天清冷的雨水并没有阻止人们赚银子的欲望,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擦肩而过各国的商贩和护卫,也有许多本地的走脚商和搬卸货物的长工。市集由一片片简易搭筑的帐篷组成,由于市集商贩的流动极大,大多是靠港驻足歇息的商队之间在这市集里交易,偶尔有一些前往南海停靠此地的富裕人家和游学的公子和千金在这里闲逛。

    苏天关看着余牧从一个摊头走到另一个摊头,时而脚尖踮起张望做捉耳挠腮状。余牧听着那些与本地岛民口音截然不同的大6官话,盯着那些琳琅满目的各国商品,显得极为入神。

    “这位小兄弟,可要看看这南海大6南疆神山里出土的玛瑙?这批宝物可是花了不少当地苗民性命才挖出来的,贴肉安放数年,就可以开了命脉做神仙呐!”

    “小兄弟,看看这南海齐云山流落出来的檀香木,质地成色皆是上佳,只要十二两银子!”

    余牧绕着整个市集仔仔细细地兜了一圈,哪怕浑身已被淅沥的雨水染湿,仍然意犹未尽。这俩天里跛脚的儒家大师兄带着他走遍了整座岛郡,真实的世界里所有的花草树木和接触到的人是物非都让这个第一次生活在阳光底下的少年美得简直仿若做梦。重瞳的少年对这个新鲜的世界充满了去认知的渴望,而跛脚儒生最擅长的正好是传道受业解惑,这两天里苏天关给余牧讲解了许多他曾经只从汪老头那听过,却从未亲眼见过的东西。一个货真价实的三十二重天的强者,当代儒林名副其实的大师兄的谆谆教导和细致讲解修行界中几个人感受过?余牧并不知晓,他只是认真聆听,把书生的所有话都记在心里,就像那长安城陋巷里的孩子们做的一样。

    余牧走到书生身边,看着下雨天里仍颇为热闹的市集感叹道:“师兄,我怎么觉得这些人说的比他们卖的东西还要好些?”

    苏天关擦了擦顺着额头流淌下来的雨水,微笑道:“这就是圣人所谓的‘天下熙攘皆为利往’了。以后你不论是在修行界还是这俗世间,都躲不开人的利益和纠纷,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就要习惯。”

    “修行界也是这样吗?”

    苏天关笑了笑,自顾自地转身迈步离去,“当然啊,除却三教九流诸子百家之外,修行界还有很多小宗门,散修更是多如牛毛,你修习心法秘术还是想要一套神兵宝甲,都是得要真金实银的去买啊。若是有些散修欲图开宗立派的,除非大神通的高人亦或者是百家之中的阴阳家,否则哪儿去找隐藏在世的那些尚未开凿的洞天福地?那你除了从别的宗门手里购置一些多余或者荒废的洞天之外别无他法。”

    余牧跟上,听到书生又说道:“你以后要记住,人活在这世上,绕不开权,避不开利。不论俗世间还是修行界中,有的是得天独厚的天之骄子出世,他们可不像你这样命运凄凉,脱胎换骨的鲤鱼跃了的还是一个鬼门,有些人生来就在龙门之上。从小活在最好的环境之中,自幼服用最宝贵的药材淬炼体魄,修习那些流传百世的高深心法,使的是祖辈流传下来的法宝秘术。他们可能境界比你低,实力比你弱,但人家可有整个宗门或者家族站在背后去依靠。你这酒窖里长大的孩子,以后被欺负了能去靠谁?”

    余牧低头,看着腰间随着自己步伐摇晃的鬼葫芦,没有说话。苏天关跛足,走起来度却丝毫不慢,显得极为神奇,少年必须得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过了石桥,穿过了常年大门紧闭的岛郡兵器监泛黄的大墙,再绕了两个弯走到一条潮湿灰暗的陋巷里。

    余牧闻到巷子深处传来的饭菜香。

    陋巷里的面馆是余牧在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真正留下过脚印的地方。

    “所以我们儒家的前辈们啊就说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背负的东西已经有人知道,但知道的都是真正端坐在这世间云端上的一些大人物,你不比介意,而且因为某些原因,这些大人物的势力都不会镇压扼杀你。但这不意味着你以后就一帆风顺了,葬世古意者每多不详,不仅是对这世间,更是自身命运,简单来说么,就是你小子以后总是会倒霉。”

    余牧心中认真记下,但丝毫没有影响心情。初出囚笼的雏鸟每一下振翅和迈步都带着自内心的对未来的期待。

    “师兄,既然葬世古意如此不详,那为什么?”

    少年对着自己的脖子一抹。

    二人走到了面馆前,苏天关看着少年那双重瞳的眸子,“因为接下来的世道要变了,一个很乱很糟糕的时代会来到,当一座私塾都要坍塌的时候,原本可能会捣乱的学生也就不那么碍眼了,说不定还能帮忙扶着坠下的房梁。接下来会是一个黑暗残酷的时代,也会是一个妖魔齐出百家争鸣的大争之世。不论是凡夫俗子还是高高在上的修士都逃不开,因为……门要开了。”

    腰挂葫芦的少年听得一头雾水,而跛足的读书人轻轻推开了面馆的木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