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玄幻魔法 > 攀龙 > 第10章 葬世古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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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海道门观主的一句话,让余牧震愕当场。

    张东海冷漠地看着墓门之后的混沌,低声说道:“无数代人确保的,就是这巨石墓门永不开启。你不知道有多少人付出了多少努力,无法想象东海道门的历代先祖经历过多少患难才能确保这墓门之中的存在永世长眠。你的那些奴童兄弟们筑成了这片白茫茫的骷髅海就是见证,这或许很残酷,但是你要知道是不得已的付出。曾经你的宿命是成为这累累白骨之中的一员,然而今天墓门开启,古之禁忌已破,挺起胸膛走进去是你该担负起的使命。我虽为东海道门观主,却无法干涉此地,我不知道你是如何让这墓门开启打破禁忌的,更无法以一己之力让禁忌再次镇压封印。或许这便是天意,然而你要记住得是,这或许是你走上一条通天大道的起点,也可能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张东海说完,长叹了一声。余牧看着颇为沮丧的东海道门观主,没有说话,他转头看着墓门之后的混沌,现那一团氤氲着的混沌流动开始变快,如墨一般的雾开始飘出墓门。余牧深深呼吸了几口气,调整平复了一下情绪。他的身体已经受伤,一路上神经紧绷,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快达到承受的极限,他知道如果现在选择退缩,回到酒窖之中,自己也已经活不了多久。酒窖中从来都没有医治奴童的先例,况且如今他知道东海道门本来就是送他们这些奴童进来赴死而已。

    余牧突然回头问道:“观主前辈,若是我能活着从这墓门里走出来,你会不会杀了我?”

    少年的眼睛平静地看着男人,男人也平静地注视着少年。

    “不会。”张东海说道,“若你能活着走出来,古之遗局必然被你破解,禁忌消失,那么这酒窖自然再也不需要死一个奴童。你们本来就都是我东海道门的子嗣后裔,你的父亲与我更是……相识已久……如果你能活着出来,那么我希望能够带你回到道门,回到指玄山,因为那是你父母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少年默然转身,看不见神情,只是肩膀微颤。过了很久,才问道:“我的父母……他们还在世吗?”

    那个庄稼汉一般的男人沉默了片刻,轻声说道:“都已仙逝。”

    少年仿若未闻,站立片刻之后决绝地走入了那片混沌之中。

    张东海看着余牧的身影渐渐远去直到消失不见。他呆呆站在原地,轻叹一声,从怀中掏出了一桶卜卦测算用的竹签,略微摇晃,甩出一支掉落在了地上。

    张东海俯身拾起卦签。

    第三签,签名天山遂。

    卦曰:月令不善,走失难见。

    张东海望着墓门中一片氤氲的混沌,手中拿着那一支卦签,久久地沉默。接下来的时间,中年男人都会站在古老的巨石墓门前,等待一个结果。他必须要等着那个少年从墓门里回来,接他回到指玄山,教他识字、读书、炼药、酿酒以及修行。

    或者,他再也等不到那个沉默坚定的少年,而是一场千年不见的灾难与浩劫袭卷这个世间。而他作为当代的东海道门的道,会战死在所有人之前。

    “如果你知道你和她的独子,并没有像其他奴童一样早早死在这酒窖里,而是兀自成长为一个非常优秀的少年。他不仅顽强固执地活了下来,而且那说不清的冥冥命数也指引他进入这古之禁忌之中,有望成为那破局之人,继承荒古的传承。”道门的观主喃喃自语,“你们泉下有知,也一定会欣慰的……师弟。”

    ……

    余牧穿过浓稠的混沌,他看到了一片熊熊燃烧的荒原,庄稼和田野化为了焦土,远处有许多村落残留的废墟,成群的乌鸦在天上盘旋着。

    夕阳余晖洒落在荒原上,仍在燃烧的谷堆酝起一条条黑烟飘向空中。被夕阳浸染地一片橘红的天空中,不时有黑色的流火从天外划落。

    余牧就这么孤零零地走在路上,他想不起自己从何而来,也不记得要去向何处。

    他只是孤零零地走。走到日落,夜色降临,而后朝阳升起。

    余牧突然之间觉得腹中无比饥渴,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漆黑的葫芦。葫芦似乎极为古老,已经看不出什么质地,摸上去手感冰凉。余牧没有多想,举起便饮。

    余牧从小在酒气熏人的酒窖中长大,谈不上爱酒,但是再浓郁甚至气味强烈熏人的酒糟,瘦小的奴童们都得学会习惯,连酒气都受不了,怎么在不见天日的酒窖底下生存?

    然而葫芦里的酒出乎了余牧的意料,一股极为浓烈的灼烧感混合着极清冽的口感入喉,接着自己的腹部慢慢温润,这股暖流让他额头冒汗,接着流过全身。余牧感觉自己仿佛饮下了一口裹着风霜的火苗。等他回过神来,现自己竟然已经是大汗淋漓,浑身都被汗水淋透。这时,一股磅礴的酒意突然从肺腑酝开,直冲余牧的神识之中。

    “这是什么酒……”

    话未说完,少年已经轰然倒地,醉得不省人事。

    一个风尘仆仆的书生不知何时出现在少年的身边,书生背着一个比他身形还高的竹书箱,腰上挂着一卷老旧的竹简、一只同样老旧的木瓢。书生低头看着醉倒在地的余牧,一脸忧愁。于是他从腰间掏出那只木瓢,从随身携带的皮囊里倒了一瓢水,小心翼翼地抱起余牧,给醉酒的少年喂了一瓢清冽的泉水。

    天色不知不觉已经变暗,夜色降临。荒原的远方开始传来不名的哀嚎和嘶吼。那些燃烧的谷堆和黑烟随着夜晚的来临都诡异地消失不见。

    书生放下书箱,抬头眺望了一眼远方,身形瞬间消失。

    然后他又出现,手中抱着一堆疏散的枯树枝,老旧布衣上的灰尘又多了一分。书生似乎是个跛足,一瘸一拐地从书箱里掏出一块燧石,把地上摆放好的枯树枝点燃。篝火暖人,火光照在书生年轻俊逸的脸上,书生的眼神极为清澈,他静静地掏出腰间那卷破旧的竹简,开始读书。

    差不多到了午夜,一道身影出现在篝火堆边上。

    书生抬起头,看到一个身形枯槁瘦弱的年轻僧人,僧人面黄肌瘦,然而眉目之间的俊逸却不减。年轻僧人没有看着书生,只是沉默地注视着那个在篝火旁浑身散着酒气酣睡的少年。他看得十分认真有味,眼中的神采越来越亮,眉头却越来越皱。酣睡的少年身上不知何时泛起了一丝丝若有若无的黑气,于是年轻的僧人渐渐金刚怒目,漆黑的夜空中开始滚起阵阵低沉的雷鸣。年轻僧人伸出如鹰爪般手掌抓向少年,举重若轻之间便是一方天地隔绝,不过一只手掌之下,天地万物不可进,掌中之人亦不可出。天道之下,万事万物遵循繁衍于天地的规则之中,而年轻僧人伸出手掌,竟是天地隔绝。

    一旁的书生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地上,眼神炯亮地看着僧人出手,赞道:“这一手可真是比一座须弥山还沉重。”

    三十二重天诸天大圆满,所谓圣人之威。

    下一个瞬间,少年却出人意料地没有死在那从头顶落下,可能会比整座须弥山还沉重的手掌里。

    那只漆黑的葫芦不知何时飘浮在少年身前,阻挡在那佛光大盛的手掌前,僧人一手握之。

    于是诸天佛光退散。

    年轻僧人怔怔看着手中的漆黑葫芦,脸上的怒容慢慢平静,逐渐地慈悲浮现。

    僧人放下葫芦,双手合十,在篝火前平静坐下。

    坐在一旁的跛足书生两只手托着脸庞,笑意盈盈地看着年轻僧人说道:“可惜瞎子没来,不然儒释道三教的当代大师兄可以促膝长谈,酣战打到一个痛快。”

    年轻僧人道:“小僧不擅长打架,只会诵经,实在不行小僧也能坐着让你们打。”

    书生感慨道:“我宁可拿着竹筒去抽须弥山上大雷音寺主持的脑袋,也不愿意试着破开你前无古人的体魄第七境。”

    自荒古结束,人类作为世间圣灵的主宰,编写制定天历,人类在天地之间开始修行以来,对修行境界的划分如今已经达成共识,便是神识五境,体魄七境,以及那诸天命脉的三十二重天。人类修行自然为了证道长生,自古至今多少时代以来修行法门秘术不知多少,宗门传承演化至今大致格局即是世人皆知的三教九流诸子百家。其中大多数都是重神识轻体魄,像历史上那些攀升至三十二重天的圣人一般,神识破五境之后于天地共鸣参透天道规则,破界而后飞升。也有不可考究的野史载有一些不愿飞升的三十二重天圣人,那些圣人则寿命极长,据说道门某任不愿飞升的道门掌教活了万年之久,真假不知。

    修行界中重体魄轻神识的宗门少之又少,佛宗算是极为罕见的一个特例,佛宗内部流派众多,总的来说佛宗似乎不在意宗门弟子如何修行,原因是佛宗大多不重修长生而重修来世,罕有一些证道飞升的佛门圣人,须弥山上也只是宣称是去了极乐世界。这简直是个马虎敷衍至极的说法,世上凡人还是修士,有几个能到三十二重天的圣人境界然后破解飞升?飞升的圣人也没见过有回到世间的,俗话说的三千大千世界本就是佛门的说法,三千大世界嘛,有一个是极乐世界又有什么毛病?

    儒释道三教势力庞大,但是各自的风格迥异。佛宗往往不出世,不爱参与修行界中的各种纷争,只是盘踞中土大6之内,但是修行史上常有一些啼笑皆非的荒谬事出自中土佛国。譬如数千年前,有一任南海道门观主竟硬生生被大雷音寺的一干僧人掳至须弥山上,昆仑山闻讯雷霆震怒,十万道人御剑飞至须弥山上,似乎又是一场三教大战即将拉开序幕。没想到接下来大雷音寺放出消息,说这南海道门观主与佛有缘,可结修行,封为菩提院的讲禅座,可那道门观主却连佛经都没念过一部,佛宗也硬是不放人。后来此事不了了之,据说那道门观主后来还真在须弥山上成为了一个高僧。佛宗神秘强大,故而所有其他宗门遇到佛宗弟子总是小心戒备,“佛珠木鱼疯驴咬,躲在寺庙睡一觉”这般的挖苦讽刺打油诗句更是流传广泛,数之不尽。然而说到底,谁都不爱去惹须弥山那群神神颠颠的秃驴的不痛快。

    年轻僧人的体魄第七境即是修行史上人类能企及的最高境界,能修达此体魄境界的人比三十二重天的圣人还少。境名不朽,如是其名。

    僧人突然说道:“这少年与我佛有缘,可随小僧回须弥山。”

    跛足书生闻言大怒道:“有个驴蹄子的缘!惊禅子,我问你,这少年若继承葬世古意,你须弥山真的能光靠几十万张念经的驴嘴活生生镇压!?”

    那名惊禅子的年轻僧人浅浅一笑,对书生的话语不以为意,平静说道:“背负荒古之禁忌者,每多不详,或能继承古老传承,但每一代破局人都给世间带来滔天的灾难浩劫。旧世界的,本来就该归旧世界。自儒家圣贤制定撰写天历至今七万余年,那在天历之前的就该化为尘土,那是一个无比惨烈蛮荒的大世,至今残存于世的存在尽数不详。我佛宗与世无争,但若背负葬世古意者重现世间,佛宗必将出面渡化。”

    跛足书生正色道:“我不信你佛宗的万千因果,也不信道门的万物刍狗,我只是一介儒生,但我读过的书远比你念过的佛经多,所以我认为我懂的道理比你更多。人生而为人,活在天地间,不管背负怎么样的福泽,还是像这少年一样背负着不详,都不能全然抹杀掉人自己的可能。若是因为冥冥之中的命运使然,便全然接受,那还修个屁的行?我辈修士不论三教九流诸子百家,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最后攀至三十二重天受天地认可与天道共鸣。那同理,这少年就算背负葬世古意,那就真的会葬送这个世间?我苏天关不认同,也不答应,我相信一个人的选择只在于他自己。”

    惊禅子双手合十,眼前这个跛足的年轻书生,是他为数不多心里钦佩的人。

    一个年轻的僧人,一个年轻的儒生,一时间俱是无言。

    正在这时,少年打了一个哈欠,僧人和儒生一齐回头。

    余牧翻了个身,带着浓烈的酒气缓缓醒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