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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三章 说书

    晨起喝了薄粥,我命人牵来小白马,预备再去城门口晃一晃。祁傲练完剑折回,与我碰了个正着,我自然而然同他打了个招呼,怎料他跟没看到我似的,自顾自回了园子。

    前几日还夸他仗义来着,眼下又是冷脸,果真是将来要做皇帝的人,一会阴一会晴,琢磨不定。不过让他帮我操办婚事,有那么难为他吗?想来他以后大婚,有满朝文武挤破头按他的心意办妥,好像是有那么一点难为他。

    一路朝城门的方向疾驰,扬起漫天的尘土,天上的云层厚了些,我怕会下雨,狠心骑地更快,苦了跟在马儿后面的路人,吃了一嘴的土。

    小驰甚是负责任地坐在我那又能遮阳又能避雨的凉亭里,近乎痴呆地瞧着一个个进出城的人,像是要在别人脸上盯出一朵花来。我走近,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一惊,看到是我,几乎跳了起来。

    “大小姐——”

    这一声大小姐叫得我很是受用。待我还没开口,他来了句:“听说大小姐要嫁人了!”

    我差点没摔在地上。这种事怎么连他一个守城门的都知道了?

    他替我解惑:“我婶子在城里给人做媒,十个人里有三个人是她牵的红线。”

    秦州城还真是小的可以,我勉强笑了笑,小驰以为我在兴头上,跟着爽朗地笑起来,那笑容很是欠揍。

    我来不是为了跟他交代我要嫁人的事,而是要说一样正经事:“你去把那告示揭了,聂雍要问起,你就说盗走本小姐宝物的贼被抓住了。”

    “大小姐为何不自己跟聂将军去说?”

    我嘴角*抽*了一*抽*,原先是想去找聂雍的,听这小子说起我的婚事就怯场了,他这么个没心没肺的说起来我尚且无奈,换做聂雍那般板正的人问起来,我干脆找个地缝钻进去。

    明面上当然不能这么说,还得要体现我一个大小姐的风度:“本小姐交待这件正经事给你,自然是十分信任你。你可能体会到?”

    小驰果然单纯,笑道:“我这就去。”

    我坐下来等他,他一来一回,取了告示放在桌子上:“大小姐,这揭下来的告示要怎么处理?”

    “这就是我接下去要说的正经事了,你且将它收好,别叫旁人看见。虽说这贼抓住了,免不了再让他跑了。你再替本小姐盯上几日,若看见相似的人,先给我拦了再说。”

    小驰最可爱之处就是帮我办事从不多问一字一句,甚是省心。

    戒严似的紧盯了几日,这会儿我松口,想必那齐帝得了空子当尽快出城才是,虽说大齐国内有他未来的老丈人上官敖坐镇,出不了大乱子,可一国的皇帝跑到这偏远之地总不像话,十天半个月过了总要回去的。

    我盘算着该活捉了他再决定杀不杀他,好歹爹还活着,秦州和大齐有牵扯不清的关系。一下子了结了他,指不定会闹出大乱子,爹为我收拾的烂摊子够多了,要知道我不计后果杀了齐帝,可能真会与我断绝父女情分。

    我仍坚信之前的判断,齐帝能待的无非是那几个地方,于是在那一块地段挑了几个不起眼处安排探子守着,一发现齐帝的行踪,当场拿下。

    绷得紧紧的神经松了不少,整个人的心情愈发欢快。去山海楼熟门熟路,我把马儿交给小二,在二楼角落挑了雅间,清风从敞开的窗户涌入,初夏的秦州还是凉爽,街上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一方富足,安居乐业,不外如是。

    叫了几个时令小菜,一壶小酒,这个时辰酒楼里那说书先生该登场了。说书这活计讲究的是嘴上功夫,出彩的免不了将那传闻轶事添油加醋,曲折之外图的是个乐子。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听起旁人的故事,反观自个儿平淡的日子,倒没那么无趣了。

    山海楼这说书先生是秦州出挑的,原就是在大街上摆个台子过嘴瘾,因实在讲得绘声绘色,偶然被山海楼的老板发现给请了过来,这年头开酒楼没请个说书的,光靠菜品吸引不来更多的食客。需知人都有一颗八卦之心。

    本小姐作为说书这门技艺的拥趸者,几乎听遍了秦州城大大小小的酒楼,这山海楼的菜金这么高,能在这儿说书的,差不到哪里去,该对得起食客花出去的银子。

    侧耳听去,敲鼓声响起,便是那说书人上了台开场。我喝了杯小酒,面含笑意,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扣在桌上,且听那说书人今儿个带了什么故事来。

    “上回说到前头那位大齐皇帝与那瑾妃如何恩爱,吟诗弹琴堪为神仙眷侣,传为一段佳话,让大齐百姓羡慕的很,都道皇帝专情,为瑾妃冷落了一众后宫。除了几个早年入宫已有子嗣的嫔妃,便是这位专宠的瑾妃身怀龙种,一时风光无量,荣宠再无人能与之匹敌。”

    “这皇帝的隆宠本招人妒忌,这一干生妒的女子里少不了也有齐后。说起这位齐后那不得了,生来是个标致高贵的人物,未出阁时已美名远播,是齐国京都里顶识大体的一位贵族小姐,打未及笄便被皇家定了下来,是要入宫掌凤印的。”

    “遥想当年帝后二人大婚,场面隆中,举国庆贺,壮观的很呐。齐后诞下龙子即被封为太子,子凭母贵,就是如今继了皇位的那位。话说齐后心生妒意,对齐帝专宠瑾妃甚是介怀,凭了多年浸淫后宫的本事,要找些由头治一治那瑾妃。”

    “奈何瑾妃性情平和,为人更是低调,找不出什么错处。皇帝虽怀有美人,倒也未荒废了国事,依旧勤勉。这位颇有心计的齐后便对瑾妃那腹中孩儿下了毒手。那是一个雷电交加的雨夜,瑾妃突然腹痛难忍,提前临盆,奈何一夜过去生下的竟是一个浑身青紫的死婴,不多时瑾妃便香消玉殒,撒手人寰。”

    说书人故意在这里做了一个明显的停顿,底下的听众趁此议论纷纷,争先恐口发表起自己的观点来。

    “可怜了一代佳人——”

    “这皇后真是心狠手辣,连龙种都害,有何颜面做一国之母。”

    “她不是仗着生下一个好儿子吗?听说大齐这一辈的几个皇子,不是体弱多病就是平庸无能,唯独皇后的这位太子殿下身强体壮,且天赋过人很是能干,依我看很可能是齐后下的手,好叫旁人挡不了自己儿子的路。”

    “就是就是——”

    人的八卦之心果然不可小觑。眼见一干人等七嘴八舌说个没完,那说书人才继续道:“瑾妃去世齐帝颇为伤心,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抱着瑾妃的遗体竟不肯让人下葬,也是一位痴情人。皇帝一怒之下彻查了瑾妃的死因,但凡有点牵连的人都人头落地,一时间这大齐宫廷人人自危啊。”

    “彼时皇帝已查到蛛丝马迹,知晓皇后是害死瑾妃的凶手,偏皇后的娘家来头不小,是帝王家倚仗的重臣。这皇帝忍耐多时,日渐冷落皇后,最后干脆废后,封了这家族内另一位女子为后,大伤了齐后的心。”

    故事讲到这儿,不过交代了一个大概,略去了其中很多细节,留给人不少想象的空间,齐后如何加害瑾妃和龙子,齐帝又是如何惩治了齐后,这封后的另一位女子又是何许人也,不得而知。

    朦朦胧胧,虚虚实实,传着传着大家便深信不疑。

    一人听得投入,高声喊道:“这齐后的位子叫别人替了,最后怕是不得善终。”

    “不错。”说书人捋了捋灰白的山羊胡,双眼冒了精光,意味深长道:“齐后打小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又美名远播,自是比一般女子心高气傲一些,被枕边人厌弃废掉,可谓万念俱灰,心死灯灭,当晚就投了湖,随那瑾妃去了。”

    这故事的结局凄惨,齐帝一连失了两个绝世佳人,下方所坐之人无不摇头唏嘘。待众人急不可耐想往下听,那说书人故弄玄虚地收了尾,引一伙食客对他下回要说的段子心痒不已,掌声如雷鸣一般,热情的很。

    听上去,下一章节是要讲讲现如今的齐帝在做太子时,是因何与他父皇闹翻,一气之下离了皇宫,去了诸国游历,又如何在齐帝病危之际强势回归,残忍除去争夺皇位的兄弟,坐上皇位的。

    古往今来,但凡皇位更迭,没几个是平顺的,听多了不外乎是成王败寇,没什么新意。我坐在雅间安静地听完了那说书人扯了半天,一小壶酒下肚,有点飘飘然起来。上次喝这桃花酒放任了些,在李轩面前闹了笑话,今天只敢点了一小壶。

    站起身来去开了门,我立在二楼走廊上,手扶往一层瞥去,山海楼大约是秦州城生意最好的酒楼,这才是晌午,楼下几乎座无虚席,我隐在角落,没人注意得到我。

    这个视角极佳,能让我瞧一瞧底下坐着的食客有什么异常。说书人已收拾了东西退下,我要看的是有没有什么人盯上了他。那说书人一介江湖术士都算不上,秦州和大齐相隔远了去了,他哪有神通知道这么多细节,自然是有人透露给他。

    而这背后作妖的人正是本小姐。

    我早给了那说书人戏本子,三言两语跟他说了个大概,其余的凭他的本事润润色,说的越玄乎越热闹,我给他的银两越多。有钱能使鬼推磨,便有了这一出。

    这段皇室秘闻就记录在我娘画像后的册子里,寥寥数语,正好叫我拿来利用。花重金重提龙潇母后的旧事,是我实在找不出龙潇下落的后招。既主动却寻不着他,我就逼他现身。

    秦州开放的这些年,往来做生意的少不了大齐的商人,更何况齐帝如今人在秦州,说书人口中这段旧事很快会传入齐帝耳中,这事虽有八分真,到底对他早逝的母后含了轻侮之意,我不信他尝了逝母之痛,还能沉得住气。

    他与我不同,我一出生娘就死了,我虽思念她,到底少了相处的感情,是出于血缘亲情想她。龙潇那位厉害的母后,听闻非常宠爱他,对他寄予厚望,对他的一言一行都是按照储君的标准教导,她死得惨烈,龙潇那时尚小,定是经年累月的痛楚。

    若他还是太子,当然没必要为了一个说书的动怒,今时不同往日,他上头再没有能压得住他的人,不需要再隐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