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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二章:皈依

    许太后拍了拍钱弘佐的手,拉他共同坐在榻上,道:“为娘知道你孝顺,但正如同你对你父王的孝顺,跟普通孩子不同,不是拘泥居丧守孝等礼节,你对为娘的孝顺亦然。”

    钱弘佐道:“您说过,我对父王的孝顺,就是继承他的遗志,治理好吴越,孩儿一定做到。而我对您的孝顺,就是让您度过最幸福最舒心的晚年。”

    许太后笑问:“何为最幸福最舒心的晚年?”

    钱弘佐道:“我知道您崇信佛教,但只要心诚,出家和在家是没有不同的。我会在宫内,给您建造最适合修行的场所。”

    许太后道:“圣上睿智,一语中的,如果真信佛,出家和在家,是没有不同的。对我而言,出家更利于清修。”

    钱弘佐刚想争辩,许太后道:“吴越王国有个弊端,这个弊端,即使是甄伏大人这样耿直的大臣,也从未指出过。”

    钱弘佐问:“什么弊端?”

    许太后道:“宫室庞大,宫女众多,王室消耗巨大,给百姓造成了沉重的负担。吴越国的兴旺,不是要造福一家一姓,哪怕是王族钱姓。自古道‘成王败寇’,孩儿千万不要相信这个说法。王道就是王道,老天不是没有给过戴恽机会,但他即便夺得了王权,他也只是强盗。因为他只以一家一姓为重,为了一家一姓他不惜祸国殃民。强盗可能得逞于一时,但永远都不会成为真正的王者。”

    许太后轻轻把钱弘佐揽在怀里,道:“你祖父以武力开国,而你父王为了稳定王权,与诸国和开国功臣多方通婚,他嫔妃众多,子女多到他自己都不甚了了。每个嫔妃,都要带很多亲信,来到吴越王宫。在这里为她们的后台,争取最大的利益。你从小就生活在这里,即使为娘不说,你也定能体会到,你父王的嫔妃之争是多么得惨烈。这些争斗,直接影响了前朝,几乎把王国推向了危险的边缘。吴越王国地域不大,但王宫内院的规模,却堪比中原朝廷。你父王众多的王子公主,各个都要养尊处优,他们还要繁衍后代,如此下去,怎生了得?”

    钱弘佐道:“事已至此,您就算出家,也不能挽回什么。”

    许太后道:“想要减少王宫的人数,最快的方式,莫过于外放宫女。但是很多宫女,早已经超过了出嫁的年龄,外放她们出宫,她们会生计无着,贫苦无依。你很快就会选后立妃,这些老宫女在宫里只会生事端。把那些争风邀宠的伎俩,教给你的嫔妃。与其这样,不如让为娘将她们带出宫去吧。”

    钱弘佐愕然道:“您想带她们一起出家?”

    许太后道:“我信佛,她们未必,你只要下达外放令,最后的去向,让她们自己选择就好。她们愿意投奔亲友,那就随她们去吧,如果愿意跟为娘离开王宫,那为娘就会对她们负责到底。”

    钱弘佐道:“母后,我恳求您留下来。我保证,我会少纳嫔妃,减少王宫用度,只要您肯留下来,让我做什么都行。”

    许太后道:“其实为娘想做的是一件功德,吴越国寺庙虽多,但大多建在幽深僻静的山岭,女施主拜佛诸多不便,我想在杭州城建一处尼姑庵,开始的时候,自然是用我的私房钱,但以后的花费,却靠尼姑庵附属的绣坊来支撑。我吴越国的纺纱刺绣,原本是天下最富盛名的,但近些年,蜀国、唐国大有后来居上之势,而王宫中的老宫女,大部分都精通纺纱刺绣之技,与其让她们在王宫中,无事生非,不如让她们随我出宫,自食其力。愿意出家当尼姑的,就出家;不愿意出家的,就做绣坊的女工,由庵堂和绣坊为她们养老送终。这样不但这些年老的宫女,就算是民间无子女的**,也有个投奔之处。”

    钱弘佐道:“母后,您已经为吴越国辛劳多年,宫里的太妃那么多,为何到最后,这件苦差事,还要由您来完成?您一道圣旨,哪个太妃敢不从?”

    许太后道:“圣上,太后出家那是为国祈福,其他嫔妃出家,只不过是她们信佛而已,这中间的诧异巨大。而且如果为娘尚且要自食其力,你削减其他嫔妃和宗室子弟的供给,才不会招致怨言。宗室子弟读书习武多年,但如果只知道享受富贵生活,于百姓是负担,于他们自己是荒废,只是好多人,却把这视为福运。以后我吴越国的宗室,不养无用闲人,能从政的从政,能做学问的做学问,能经商的经商,能从军的从军,只有这样,宗室子弟才会人才辈出,这才是宗族繁盛的根本。”

    钱弘佐见许太后说得有条有理,似乎早已经深思熟虑,问道:“母后,你是否已经筹划许久?”

    许太后点了一下头,如实道:“确实如此,你还记得金缕巷吗?”

    钱弘佐道:“记得,那条巷子处在王宫到甄伏大人府邸的必经之路上,原本有一个很大的宅院,是个富商的府邸,但为了伏击我,戴恽把那家的主人全都杀了,丢在宅中的池塘底。”

    许太后道:“因而那里变成了凶宅,我假托他人名义,已经用低价购买下来。准备在那里建金缕庵和金缕坊。金缕庵以观音殿为主,设姻缘殿、送子殿、福寿殿等供女施主祈福的殿宇,我相信香火一定极旺;金缕坊就是那些不愿出家,遵守清规戒律的老宫女,进行纺纱刺绣之类,劳作和住宿的地方。”

    钱弘佐依旧道:“真的不妥,如今虽然局势趋稳,但如果真有狂徒,侵扰金缕庵。那里的守备,毕竟不如王宫内院,万一有闪失,如何是好?”

    许太后道:“我出家以后,就不再是太后,而只是一个普通的佛徒,要参透的就是生死,原本也不用特别的保护,何况王宫里的宫女,向来习武者众多,圣上你不要担心。”

    钱弘佐心里依旧不赞同,苦思劝阻的理由。

    许太后道:“其实为娘着急出家,还有另外一层用意。”

    钱弘佐问道:“母后是否有什么隐衷?”

    许太后道:“据我所知,闽国的政局不稳,朝政混乱,可能不久就会出现内战。我毕竟是闽国人,无论我在闽国内乱时,作何表态,都会引起吴越国大臣的猜疑。戴恽余党,公开作乱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借题发挥,不利圣上的定大有人在。”

    许太后心机深沉,她长篇大论说得道理,未必是真正的原因,但短短一句话,却可能是要害所在。

    钱弘佐安慰道:“母后不要忧虑,有我在,我定能保护母后,保护闽国。”

    许太后凄然而笑,道:“孩儿,到任何时候,你都要记得,自己是吴越国的国君,而不是闽妃之子。你要保护的,永远都不是闽国。”

    钱弘佐依偎在许太后怀里,含泪道:“可我就是闽妃之子,是娘亲的孩儿,如果我能选择,我宁愿只做娘亲的孩儿。”

    许太后道:“只要今后许氏族人逃亡到吴越国,你能妥为收留,就算为娘没有白来和亲一场。国家大事,原本不是为娘这种妇道人家,能管和该管的。”

    钱弘佐哭道:“母后不要这么说。我定不辜负母后的栽培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