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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如其来的寒潮席卷了大半个欧洲,暴风雪在境内肆虐。

    “海茵——”简梵扶着窗沿努力探出头去,雪砾砸在她脸上生疼,声音被狂风撕成无数碎片,“海茵!你在哪儿?”

    风声里隐隐传来了叮叮咣咣的敲打声,过得一会儿,积雪大片大片往下坍落,海茵总算出现在简梵的视线当中。

    他眉梢、睫毛挂上薄薄一层冰霜,看见简梵危险的姿势,海茵大怒:“给我在屋里好好待着,别跑出来,外面很危险!”

    简梵带着哭腔朝他喊:“不是我,是司先生他要开车去镇上!”

    海茵一愣,仔细辨认,风里传来了发动机咆哮的动静,他一惊,扔下固定屋顶的工具,连跑带滑攀下屋顶,简梵迎上去,抖开外套裹住他,两人拉开门,迎着狂风暴雪,深一步浅一步地追出去,正看见司怀安将车倒出车库,车胎惊险地在结冰的路面打滑,歪歪斜斜地开上前往小镇的道路。

    任凭简梵和海茵如何在后面呼喊追赶,司怀安也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一路险象环生将车开到镇上的,每一次喘息都制造出更多的朦胧水雾,盖住了车窗,也遮住了他的听觉,耳朵里不住鼓噪着种种古怪的噪音。

    在得知一湄被困在镇上之后,司怀安失去了二十年来所有的冷静。

    他的妻子,还有他们未出世的孩子!

    白皑皑的风雪掩盖了整个世界,司怀安从未见过这样恐怖的风雪,曾经在人们眼中看来可喜、纯洁的美丽冰雪,瞬间化作恐怖的杀手,路旁屹立的树木一排排整齐地被积雪压断,道路上不时会刮来不知名的物体,翻滚着被狂风卷上高空再砸落。

    幸好海茵停在车库里的是一辆有越野性能的bmw,强悍的德国制造工艺,让车扛住了狂风和暴雪的洗礼,司怀安紧张得手心生汗,握着方向盘也不住打滑。

    路上,他挂着蓝牙耳机,反复拨打一湄的号码。

    “拜托了,一湄,接电话让我听到你的声音快啊”

    无限的忙音在车内回响。

    司怀安气得一把扯下耳机,狠狠捶了一下方向盘。

    “该死一湄,你究竟在哪儿?”

    从海茵居所到小镇的路程,平时只要一个钟头左右,司怀安花了更多的时间才远远看见了夜色笼罩之下的小镇轮廓。远方散发的朦胧灯光,令他心头一喜,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

    看来小镇的情况比他想象中要好,司怀安缓缓将车开进镇上的主干道,他注意到,路面的积雪有被人清理过的痕迹,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不过靠近镇子外沿的一些居民区,受灾情况不容乐观,厚厚的积雪不仅压垮了屋顶,还封住了来往的道路。

    远处传来寥寥数声宠物犬的吠叫。

    司怀安曾送明一湄来过镇上的妇女义工中心,他凭借记忆,沿着道路指示牌努力寻找记忆中的建筑。

    开着开着,啪地一声,前后左右,所有的灯光同时熄灭。

    停电了。

    隐隐有哭泣和尖叫、抱怨从漆黑的窗户后面响起。

    司怀安皱眉,他将车停到路旁,爬到后面翻找了半天,总算找到了车用毛毯下的一只小型手电筒,他试了试,发现还能使用,只是看它蒙尘的状况,不确定电量能够坚持多久。司怀安借着电筒的光亮在车上搜罗了一些可能用得上的东西,分别装进兜里,关门下车,徒步走向道路尽头一座圆弧穹顶的建筑。

    镇治安署挤满了哭泣、呼喊的人。

    各种语言,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隐隐让人不舒服。

    司怀安冲进排队领取受灾救济物资的房间,找到一个看起来面目慈祥的妇人,朝她打听明一湄的下落。

    “个子高挑,怀了身孕的那个东方女孩?”忙得团团转的妇人想了想,对司怀安露出抱歉的笑容:“我知道她,她是一位热心肠的姐妹。但风雪到来时,我并没有同她在一起,到处都乱糟糟的,我和一些人来了这儿。剩下的人,我也不清楚她们的去向。”

    司怀安心急如焚,他在大厅里来回奔跑,拉住一个人就问他们有没有见过自己的妻子,他手机里是明一湄依偎在他怀里盈盈微笑的照片。

    大多数人看了之后都摇摇头。

    在这样的风雪夜,从寒冷、黑暗中走到治安署,他们只想拿到一些食物和水,躲在这个温暖明亮又安全的地方,度过这场可怕的灾难。

    人们的眼底写满迷茫和麻木。

    司怀安眼睛发红,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陪她一起到镇上来,他根本不敢想,如果有个万一不!不会的!一湄是个坚强勇敢的女孩,她一定会逢凶化吉,不会出事的!

    一名治安署的公职人员告诉司怀安,他可以填写一张失踪人口的登记表,等待天亮或者电路修复后,治安署会组织三支队伍,沿着主要的道路出去搜寻可能被雪掩埋在什么地方的人们

    “现在距离天亮还有大约5个钟头,”司怀安眼中怒火在燃烧,他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额头青筋迸起,“我从镇外一路过来,看到路旁不少电力设施已经被冰霜覆盖,等到检修完毕恐怕也已经是好几个小时之后了!错过救援的黄金时间,被困的人生还几率会越来越小,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这些。”

    公职人员为难地抠抠脑袋:“先生,很抱歉,我能理解您的心情。但我们治安署的人手一向不够,现在整个镇子到处都有受困、受灾的居民,西区那边有一栋房屋倒塌,恐怕有伤亡产生。救援部队和一些自发的救助组织正聚集到那里,我马上也要赶过去对不起。”

    司怀安很失望,他听到对方提到‘民间自发救助组织’时,心中微微一动,他抓起公职人员放在桌上的工具箱,目现坚决,注视对方:“我要跟你一起去。”

    “可是,先生,您不能”

    “我有车。”司怀安亮出钥匙。

    五分钟后,那辆越野型suv后备箱塞满了物资和救援工具,缓缓发动,朝西区驶去。

    西区的情况果然很糟,这里居住的大部分是贫民,他们绝大多数人平时就靠领取政府发放的救济补贴生活,在风雪袭来时,一栋四层高的楼房因年久失修,房顶被积雪压垮之后,地基也因受力不均而整座楼房发生了严重倾斜。

    路面满是泥泞,大片大片的雪花被风吹卷着钻进人们的领口、带来刺骨的冰寒。

    司怀安帮忙将车上的东西搬下来,看见装食物的箱子,许多匍匐、蜷缩在墙角的人睁开眼睛,贪婪欣喜地扑上来。

    公职人员不得不大声吆喝、驱赶,与司怀安艰难地护着物资来到了治安署设立的暂时避难收容所。

    “情况怎么样?”

    “太好了,这些东西送来得十分及时,你跟我来”

    司怀安站在挤挤攘攘的屋子中央,他摘下手套,环顾四周。

    冥冥之中他生出强烈的预感,也许一湄就在这里!

    在一张张陌生而惶恐的面孔之中,越过憧憧人影,司怀安目光准确地落在某个角落。

    那里围坐着几个孩子,他们有的坐在地上,有的倚靠着同伴或墙面,最小的一个半趴在一名女性脚边,他们面目安详,专注聆听女子轻柔的歌声,她用他们陌生的语言,温柔吟唱着能安抚人心的旋律。

    即使身处嘈杂混乱的大厅,司怀安还是马上认出了那道微沙的声线。

    是一湄!

    司怀安在人群中艰难挤出一条路,喘着气,来到孩子们身旁。

    明一湄面色疲惫靠着墙,她怀里搂着一个襁褓,里面是个刚满周岁的婴孩,在她耐心的拍抚和歌声中,婴儿止住了啼哭,脸蛋红扑扑地沉沉睡去。

    看到司怀安,明一湄本已因倦色而黯淡的双眸倏然亮起。

    她比划着对他做了个小声点的手势,司怀安会意,点点头,他蹑手蹑脚来到她身旁,躬身双手撑着膝盖,专注地看她,眼里翻涌着太多情感,竟然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你怎么来啦?”明一湄眉宇间是浓浓的思念,笑容难掩疲色。

    司怀安也配合她压低了声音:“下了那么大的雪,我担心你出事。”

    明一湄惊慌地朝外望,外面铺天盖地呼啸的风雪声依旧未能停息,他是怎么来到镇上的?难怪他看起来形容有些狼狈。她抬起手臂,想摸摸他被汗水沾湿的额发,无奈怀中还搂着一个小家伙,她樱唇开合,无声对他说抱歉。

    对不起,你是因为我才失去了往日的冷静。

    让你为我担心了,对不起。

    没有接到你的电话,对不起。

    司怀安眼眶微微发烫,他膝行上前,展臂搂住她。

    “没有什么对不对得起的只要看到你好好的,那就够了。”

    两个人静静抱在一起,良久,明一湄皱起眉,轻轻推了推司怀安。

    “怎么了?”他柔声拉起她的手亲了亲。

    明一湄把怀里的襁褓塞进他手里,用力咬唇,强忍着痛苦的呻.吟,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怀安,我我肚子好痛是不是要生了?”

    饶是向来泰然自若的司怀安,也在那一瞬间浑身僵硬,手一松,差点把襁褓给摔了。他手忙脚乱,既要拍抚受惊大哭的小孩,又想伸手去扶住明一湄。

    “痛哪里痛?不对,是肚子哪里痛?”司怀安声音变了调。

    明一湄艰难地摇了摇头,她额头满是细汗。

    “不知道。就是好好痛啊!”

    听得她痛呼,司怀安脸色跟着变得惨白,他直起身,想去找人来帮忙,一步迈出去,才发现腿软如糠筛。他定了定神,挤过拥挤的人群,找到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在吵闹的声音中,司怀安强行拉住对方衣领,强迫他跟自己直视。

    “医生我需要一位医生!这里有没有医生?有谁知道镇上的医生在哪儿?”

    那瘦瘦高高的中年男子被司怀安拽得眼睛滑下鼻梁,他扶住眼镜,连声说:“我、我就是医生。先生,你冷静一点”

    “很好。”司怀安颔首,拖着男人逆行通过人群,指了指疼得有气无力的明一湄:“她说肚子痛,你看看是怎么回事?”

    一见明一湄挺得老高的腹部,医生蹲下去简单察看了明一湄的状况,他直起身看着司怀安:“看样子尊夫人要生产了,但现在这儿条件很糟”

    “一湄。”

    司怀安的声音坚定有力,穿透痛楚织就的迷雾,来到她耳边。

    明一湄勉强睁开眼睛。

    “你还能再坚持一会儿吗?”司怀安轻轻握住她的手。

    清晰看进他深邃的眼中,明一湄发现他远不如表现出的镇静,他眼底早已兵荒马乱,所有的冷静理智都是硬撑出来的,为了安抚她,不让她再感到害怕不安。

    明一湄笑了。

    傻瓜,我不怕啊,因为有你在我身边。

    “没关系,我、我能忍住,”她流着汗颤声对他说,“其实,从下午开始就有点不舒服,隔一段时间,肚子就会有点痛”

    司怀安用力捏紧她指尖,惊道:“你为什么不早点说!”

    “积雪压垮了房屋大家都在忙我要忍住,我要帮忙照顾这些孩子”明一湄笑得温柔,反过来安慰他,“没事,怀安,我能忍住的。医院,我要去医院你陪我去医院好不好?”说到最后,她颤抖的声音终究是泄露了几丝惶恐。

    生孩子几乎是一脚踏进鬼门关,她怎么可能真的不害怕?

    “好。”司怀安笃定道,他将她抱起来,步伐沉稳,朝外行去,“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们这就去医院。”

    漫天遍地的痛楚如海浪,一波高过一波,不断朝她涌来。从最初的隔一阵子痛一会儿,到得后来,疼痛密集得几乎没有缝隙,她咬破了唇,司怀安马上将自己的手递到她嘴边。

    “别咬自己,一湄乖,咬我,咬我就好快到了,就快到了”

    后来,明一湄回忆起那个风雪夜,她总觉得,比起漫长的等待和煎熬,到生产的时候,她反而一点都不害怕。

    小镇停电,医生束手无策的对话,还有司怀安愤怒的低吼

    那些声音都渐渐远去,明一湄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我要挺过去,我要把宝宝生下来,怀安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宝宝,爸爸和妈妈都在等你,等你来到这个世上我们一起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