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都市言情 > 今朝渡我 > 第66章 浪漫圆舞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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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千羽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那仿佛是段极为漫长的时光,她在生与死间经过的这一遭,像是解开了一些遥远低弱的封印,无数个零碎的片段向她汹涌而至,很快将她淹没在里头。她心无旁骛地在记忆的河流中缓步徐行,慢慢走过自己过去的二十余年人生。很多已经被记忆所抛弃的曾经,原来全都在心底记着。

    她看到了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极为短暂的几年幸福平静的日子。那时卡尔比现在年轻和善许多,生活中也没有路加与萨拉这两个名字。她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观察着那时的自己,一身被宠坏的任性与坏毛病,想必极不讨人喜欢。

    但纪秋馥看她的眼神那么柔和,小小的她当时刚弄坏了一个心爱的玩具,正为自己无法将其复原而大发脾气。卡尔和纪秋馥都在旁边陪着她,卡尔蹲下身去归拢她散落一地的零件,纪秋馥则笑着将她搂进怀里抱起来,带着全然的明丽与温柔细声安慰她,笑起来的样子不带半点凉薄戾气。

    他们坐在老宅前面的草坪上,阳光奢侈地洒落下来。两个人隔着小小的孩子接了个甜蜜的吻,四岁的她发了一通脾气之后,搂着恢复如初的玩具安然入梦,直至陷入黑沉的梦境时分,都被纪秋馥温柔妥帖地抱在怀里头。

    她直到现在,睡梦中都会无意识地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有个说法是这样睡的人缺乏安全感,内心敏感且脆弱。她一直对此嗤之以鼻,今天才彻底明白原因。

    原来最初的时候,她也曾经被人这么珍而重之地呵护着。而从萨拉和路加来到这座老宅,她真正记事开始,就再也没有人这么抱过她了。

    就是因为曾经有过这样的记忆,所以即便自己已经回忆不起,即便卡尔已经再不是那时的父亲,她这十几年来,也从来没有放弃过离开这个国度,寻找纪秋馥的念头。

    所以她孤注一掷地离开了奥地利远渡重洋,不惜彻底放弃温斯特家的一切,只为了得到纪秋馥的消息。然后她终于找到了,费尽千辛万苦,连她曾遇到过的最好的人也一并放弃,终于做到了纪秋馥的面前。

    然后纪秋馥给了她最绝情的一刀,她表面云淡风轻毫不在乎,心中轰然坍塌的究竟是什么,只有自己知道。

    但起码她这十几年的执着并不完全是场笑话,起码她从今天起可以确认,纪秋馥和卡尔是真的相爱过,卡尔也曾真的对她全心全意的好过。但就是这个时期,他们一家三口最为其乐融融的时候,路加就已经降生,而两年后,这对母子就彻底进驻了老宅,她的生活轨迹就此彻底改变。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卡尔背叛了他们的爱情?他为什么可以一边爱着纪秋馥,一边和别的女人生下私生子,一边疼宠着她,在路加出现后又迅速视她于无物,在她被冷落,排挤,欺负,驱逐中始终保持沉默?

    她原先满心以为自己早晚会脱离这个家族,对一切都毫不在乎。而今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也要站上这个家族的最高处,对这个问题再也无法视若无睹。

    仿佛蜿蜒跋涉过了没有尽头的长河,走过一路的波光粼粼,投身进一边带着凉意的夕阳里。纪千羽猛地睁开眼,脑中一瞬间一片空白,连今夕何夕都回忆不起,视线没有焦点地落在一片暗色的空茫里,斜前方有金红色的光照进来,晃得她难受得眯起眼睛。

    一个声音在她旁边响起,语速比她平日里熟悉的样子要快些,带着掩饰不住的紧张与关切:“醒了?感觉怎么样?”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抽空一样,浑身上下都提不起力气。纪千羽下意识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神智与记忆飞快地回笼,纪千羽缓慢地眨了眨眼,这才发现视野里一片灰色的空茫是傍晚没有开灯的天花板,斜方金红色的光线来自徐徐沉落的夕阳。她转了转眼睛,余光扫向病床的另一边,傅遇风坐在她身侧,正深深地看着她。

    四肢渐渐恢复了些力气,纪千羽转过头看他,眨了眨眼睛,而后闭上眼,唇角轻轻向上扬了扬。

    “看到你的一瞬间,有种睁开眼睛的意义已经完成了的感觉。”她轻声说。

    “那怎么行。”傅遇风低笑,温柔地抬手抚过她的脸颊,“我们还有很多明天和以后,一天都不能浪费,大好时光都在后头。”

    也对,纪千羽睁开眼睛看他:“我睡了多久?卡尔呢?”

    “卡尔在一天前醒过来了,你睡了两天,把其他探望的人都耗走了,只剩下我一个。”傅遇风说,看见纪千羽努力地抬了抬手,连忙稍稍弯下身,向纪千羽靠近。

    于是纪千羽如愿以偿地摸了摸他的下巴,抿着唇浅浅的笑:“有点扎手,第一次摸到。”

    “希望没有下次……”傅遇风这两天几乎没有睡过,更谈不上打理自己,他始终来得极为整洁,像这样狼狈的样子,之前也未曾有过。他拿冒出些青色的下巴在纪千羽的掌心蹭了一下,而后握紧她的指尖,在纪千羽的掌心里落下一个轻吻。

    “不然我怕我承受不住。”

    “不会了。”纪千羽摇头莞尔,轻声答他,另一只手虚落在自己的胸口,慢慢拂过。

    她已经没有下一次……可以割舍了。

    调养身体这码事,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从她醒过来的消息传开之后,陆陆续续有人前来探望,还都小心地和旁人错开时间,一副要和她来场你知我知的谈判的样子,又不肯现在就站到她的一边。说到底还是她根基不稳,不过既然卡尔还在,那么根基这种东西,就绝对并非不可弥补,她有了宝贵的几年时间,怎么利用,她心中已经大致有数。

    不过从那次醒来的相见之后,她和傅遇风就没有再见过。毕竟还不算名正言顺,各自也还有事情处理。但面对心上人和面对不耐烦的人感觉当然不同,纪千羽撑着术后虚弱的病体打起精神接待,很快就烦不胜烦,耐着性子委以虚蛇地应付一番,把最重要的一批人都妥帖地处理好,而后毅然出院回了老宅,隔绝了包括媒体在内的大部分人探望的可能。

    但从此深居简出不再露面也是绝不可能的事情。卡尔恢复的状况奇迹般的不错,对自己这个女儿给予了前所未有的重视。一个月后,终年偏冷的奥地利也进入了春归人间的季节,温斯特家族开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宴会,只为庆祝女儿彻底康复。

    宴会层次颇高,奥地利的上层名流济济一堂。老宅内部被装点一新,猩红的地毯从正门一直铺到一楼大厅的尽头。二楼周围一圈是供客人暂作休息的房间,四面环形楼梯围绕,中间悬空,奢华璀璨的巨型水晶吊灯从二楼天花板上垂落下晶莹剔透的流苏,日常用餐用的方桌多加了三条,布置在一楼舞池的四周,摆放着上好的甜点与香槟红酒。

    角落里的三角钢琴后,蜚声国际的奥地利演奏家弹着舒缓的《浪漫圆舞曲》。德彪西的钢琴曲总是来得斯文低柔,纪千羽拖着长长的礼服裙摆,从旋转楼梯上走下来时,视线扫过黑色钢琴后面隐约可见的人影,透过这道影子想起了另一个人,不可避免地恍惚了一瞬。

    不过四周莺莺燕燕的声音嘈杂,让她的注意力很快又集中回来。这场宴会里她是绝对的主角,随着卡尔的骤然重视,她的身份也水涨船高,如今身边围着的,都是其他世家的名门淑女,各自穿着奢华名贵的礼服,举手投足间优雅得一板一眼,姿态摆得颇为矜持,却又向她展示着极大的热情。

    这些姑娘和曾经的她一样,有着不俗的身份,完全代表着整个家族的意志,是联姻的最好筹码。现在这么朝她贴过来,无非是想和她建立点手帕交,一方面为以后晋升为夫人后的交际圈铺路,另一方面也想观望着看看,能不能和温斯特家族至今未婚的继承人路加扯上关系。

    纪千羽以前和她们不熟,以后也没兴趣给她们拉皮条或是谈论家长里短。定位不同,没有必要多费力气,至始至终淡淡地应付着,走到受邀的宁薇身边,神色自若地和宁薇不时交谈,对这群名门淑女不冷不热。几个女人虽然心中都有不满,不过这个时候得罪狄安娜温斯特无疑是不明智的,于是纷纷簇拥在她身边没有离开,像是看不懂她的神色淡淡一般,与她亲密地交谈。

    不过看她不惯的当然也有,两个纪千羽叫不上名字的年轻姑娘相互对看一眼,相携朝纪千羽优雅款款地走了过来。她们加入了纪千羽身前的包围圈,掩着唇朝纪千羽微笑,状似和她极为亲密地道:“狄安娜,你的身体康复了吗?那真是太好了。”

    没话找话,打的什么主意?纪千羽不动声色地笑笑,并不接着她的话寒暄,而是轻描淡写地点点头:“好的差不多了,你们是?”

    “我们……”两个女人脸色都是不易察觉的一僵。纪千羽的确不认识她们,不过这样直接点出来让她们丢人,实在欺人太甚。一个女人饶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狄安娜不认识我没关系,很快就会认识了,我和菲力克斯订婚的消息不久后就会公布,毕竟也是曾经有过关系,以后也就熟悉了。”

    既然无法和温斯特家联姻,那莱瑟家族当然要另找人选。而且由于处理得当,菲力克斯不光毫无负面影响,甚至昔日滥情的名声如今都好了不少。一直有不少家族视他为金龟婿,他们根本不相信纪千羽会舍得主动退婚,在私下里的揣摩颇多龌龊。纪千羽略略扬眉,看向矜持中隐含着得意的女人,平静地笑了一下。

    “我们现在没有任何关系,一定要说的话,和你有关系的不是我,是那个小明星吧?”

    和她搭话还要对她连削带打,纪千羽从来不是什么软柿子,这一次恐怕她找错了人。菲力克斯的准未婚妻脸色顿时一变,被她气得够呛,声音发冷地说:“狄安娜,我本来想关心一下你,既然你不领情,被抛弃也不需要关心,那算我多来一趟了,”

    谁让你过来关心了,莫名其妙。纪千羽玩味勾唇,转过头去与周围的其他人谈笑风生,正眼都没有瞟过来一个。准未婚妻气得脸色发白,正想说些什么,却见纪千羽忽然转过头来。

    她愣了一下,发现纪千羽并不是在看她,下意识回身,顺着纪千羽的方向看去。

    衣香鬓影间,一个修长挺拔的男人朝这边走来,璀璨的水晶灯将他的五官渐渐映照清晰,黑发黑眸,纯正的东方面孔,周身除了黑白二色外别无他色,带着一种极为纯粹的优雅从容,向她们徐徐走来。

    纪千羽在众星捧月的包围中带着些错愕地看向傅遇风,而他步履不改地向她的方向前行,在她身前站定,朝簇拥着她的姑娘们轻轻颔首,而后单手扶向胸口,微笑着朝她微微欠身。

    “美丽的小姐,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