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女生小说 > 红杏 > 第一部 第十一章 一家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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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杏发送完了爹,像变成了哑巴一样无声的去学校把自己心爱的书抱了回来。 又无声的拿起爹爹留下的工具跟在队长的身后上工了。她的学业就此停止了,她知道一大家子人就指望她了。爹去世后,娘像被‘抽’去了脊梁骨一样,一点骨气也没有了,走路不敢抬头,说话不敢高声,连‘奶’‘奶’当面骂她也不敢做声。还有自己的大爷,他现在已经把红杏看作眼中钉‘肉’中刺,见了她眼睛瞪得要蹦出眼眶来。红杏已经看明白了,妹妹们还小,自己是这个家里的老大,说什么也要咬紧牙关把这个家撑下去。

    一个五口之家,要靠个肩膀还稚嫩的‘女’孩子撑着是不容易的。倔强的红桃也要辍学和姐姐一起挣工分。可是姐姐说什么也不让,她说:“有我和娘挣工分就行了,你们下来干什么活也不顶个人,也挣不了几个工分。你们就老老实实的把书读好。你看人家脱产的人,多享福。你们将来上了大学,成了公家人,姐和娘还指望享你们的福哩。”

    红杏娘俩为了上工时不挂念美美,就让红粉带上美美一起去学校,等收学生的时候就让她上学。红粉是个除了学习对什么都没记‘性’的孩子,这天下午,她竟然一个人回来了。收工回来的红杏见了问:“美美呢?”红粉才说:“唔,我把她拉学校里了。”说完,扔了书包就跑。红杏拉住她:“行了行了,往后我看连你也得忘在外面了。快回家写作业去,我去找就行了。”

    红杏进学校‘门’时,美美由成老师牵着手走出学校‘门’。看见已经当了小学校长的成老师那关注自己的目光,红杏那颗失去父爱的心竟然酸涩的像见到了已经再也见不到了的父亲一样,一股亲情从心底里涌出,涌动得她眼睛鼻子都酸酸的。她赶忙低下头,生怕自己的眼泪忍不住流出来。成老师把美美送到红杏手里的时候说:“学校里缺个代课老师,你让你娘找一下支部书记,干重体力活你还太嫩了。”红杏惊奇的看了看成老师:“我行吗?”成老师点了下头:“你行,不会的我还可以教你。”红杏用起了血泡的手,拉起妹妹朝成老师感‘激’地看了一眼,就欢快拉妹妹往家跑。可美美耍赖,就是不想走。红杏蹲下身让美美坐到自己脖子上,像自己小时候是的,骑在父亲的脖子上,她想祢补妹妹没有享受过的父爱。

    没有得到过的也就不会体会到失去的滋味。而红杏是享受过那如山的父爱的。也许她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的原因,也许是红杏给他们多年不孕的父亲带来了欢喜的原因。父亲特别爱她。红杏从有了记忆,就看见父亲看自己的眼神里是盛满了慈爱的。由于‘奶’‘奶’不帮忙,父母亲上工都要把红杏带在自己身旁。她会爬的时候,父亲给她用麦竿编了个草席,让红杏在那软和干净的草席上来回地爬。当然,周围都用提篮筐子之类的东西堵住,生怕她会爬出这个干净安全的保护圈。等大家休息的时候,父母亲就围拢过来,母亲给红杏喂‘奶’,父亲在一边看着。这样关爱孩子的男人在这庄稼汉中是不多见的,尤其是对一个‘女’孩还这样喜爱的,几乎没有。父亲和母亲的恩爱让全队的‘女’人都羡慕的红了眼。回家和自己男人打架的有,背后说风凉话的也不少。那种自己缺少的羡慕,渐渐的也就变成了‘女’人最恶毒的嫉妒。所以,母亲在接连生下了红桃和红粉后,她在生产队里就没好日子过了,‘妇’‘女’们把嘲笑她当成了填补自己缺少关爱的出气筒,母亲常常听到一些刺耳的闲话。这也是她用美美换个儿子的主要原因。常言说的好:舌头板子压死人!红杏以为父亲的死,绝对与这些爱嚼舌头的‘女’人有关。当然与兴宝那不分青红皂白的话也有关,如果不是他在事情还没‘弄’清楚之前说了那样的刺‘激’父亲的话,他也许不会捂着脸跑出医院的。如果父亲冷静下来向母亲问个明白的话,尽管母亲的欺骗会让他非常生气,但也不至于让他误以为母亲给他戴了绿帽子,让他羞愧得没脸见人要好的多。

    红杏的心里记恨着这些人,她在生产队里干活的时候从来不和这些爱嚼舌头的人坐在一起休息,干活时她不说话,休息时,她找个清净的地方掏出自己的带在身边的书看看,也好给自己痛苦黑暗的心增添一点光亮。

    可这些爱管闲事‘女’人,以为她得了什么病,看她整天不言不语的,还爱一个人痴痴的看着天发呆,就给六神无主的红杏娘出主意,说红杏可能是得了‘花’痴病了,得赶紧给她招个‘女’婿来。等母亲悄悄地把这样的问题说向红杏时,红杏摔了捧在手里的一个茶缸,气得浑身都颤抖起来:“这些老母猪,她们、她们……”红杏一口气没上来,又晕倒了。这是父亲去世后,她第三次昏倒。前两回都是因为悲伤过度。这一次是气极了,她不能容忍这些狭隘的‘女’人这样侮辱自己!她们怎么能有这样肮脏的想法,她们还是人吗?等红杏醒过来后,她真想跳到街上像所有的泼‘妇’骂街一样,骂骂这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女’人。可是,她的四肢是无力的,身体像没了筋骨一样软绵绵的,连翘一下头的力气也没有。她只能闭着眼睛,她不想看见母亲流泪的样子。这个处在逆境中的红杏,一改以往那小绵羊一样的‘性’子,变得坚强而又倔强。

    今天,成老师给自己透‘露’了这样一个消息,红杏怎么能不兴奋!重体力劳动她能受,最让她难受的是那些‘女’人们那嘴。听见她们那无风也起‘浪’的说道,看见她们那张嘴大笑时连嗓子眼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样子,红杏打心眼里厌恶她们。也因此,她更思念那去世了的方老师。这些肮脏的‘女’人,用她们恶毒的语言把一个天使一样的方老师给吞噬了。听说,成老师的老婆带去抓‘奸’的人里面大多数是生产队里的这些泼‘妇’。她们是打着报不平的旗号去的,但她们把方老师拧青的恶毒的手,不是证明了她们嫉妒方老师那白雪一样的肌肤吗?她们的手拧下去的时候,感到了方老师皮肤的滑腻,这让她们感到不可思议,同吃一样的饭,同饮一井里的水,她怎么就长了这样滑腻的皮?她们回家后,莫名其妙的跟自己男人说起了成老师的像豆腐脑一样滑腻的皮肤。所以,方老师去世后,这些‘女’人的男人都到了现场。但他们看到的是一个淤青满身的,披头散发的,舌头突出的,没了人样的‘女’尸。当这些男人把方老师的这一形象学给老婆们听的时候,这些嫉妒过她,羡慕过她,又疾恨过她的‘女’人们,无不流下了伤心的泪水。

    请不要怀疑这泪水的成分,亲手毁坏了玫瑰‘花’的人,当她们看见‘花’儿凋谢了后的残状也会伤心的。尽管那‘花’儿开放着的时候她们难受,但凋谢了的时候,她们也难受。毕竟美好的东西是人见人爱的,尽管这爱中有恨,但总比消失了的好。当方老师那美好的形象被她们的男人说的不堪入目的时候,悲伤过后取而代之的是高兴,一种从此再也没有比自己更美的人的自豪感,使这些曾经也有过几分姿‘色’的‘女’人心中慢慢滋长起来。一时间,村里的‘女’人都爱打扮起来,但谁也没有惹的同类们嫉妒,毕竟她们是处在同一个水平线上的,怎么打扮也难出类拔萃。

    红杏也正因为这个和全村的‘女’人结下了仇,她是不和‘女’人说话的。所以,她被怀疑有病也在情理之中。今天,她终于有机会可以离开这些让她厌恶的人了,她怎么能不高兴?等她驮着美美笑着回到家里的时候,愁眉不展的母亲看见红杏这个表情还真以为她‘精’神有问题了。红杏放下美美,拉起母亲的手高兴的说:“娘,你快给我找找书记去,学校里缺个老师。”母亲听了红杏的话,就像没听见一样,她说:“这样的好事哪能轮得上我们?你别做梦了。”红杏听了母亲的话,一瓢冷水浇灭了自己刚刚燃起的希望。她这才想,是啊!这样的好事只有当官人家的子‘女’能有机会干,如果成老师不是全村学历最高的人的话,连他也不一定有这样的机会。在学校里教书可是最让村里人眼红工作,不用出力,风刮不到,雨淋不着,挣的工分还不少,月月还有几元钱的补助。这样的好事是不应该轮到我。红杏心思明白了,就担起水桶,无‘精’打采的去挑水了。

    红杏的肩头还没有磨出硬皮来,现在,空水桶压在肩上都有感觉。可她是不会表‘露’自己的痛楚。尽管父亲在世时,很少让自己干体力活,红杏也没和别人家的孩子似的得到过锻炼,可现在,她不能娇气了,她是家里的老大,是家里的撑天柱了。尽管自己的大爷和队里的人都还把自己当成小孩看待。可红杏明白,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懂他们所不懂的事,她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强!在这些没有文化的人面前,她是自信的又是悲哀的。可这样的自信要在劳动中表现出来是要吃一点苦头的。所以,她拼命的干,一点也不像其他的人一样,偷‘奸’耍滑,这样的后果当然是让她浑身都疼。

    虽然眼下冬季没什么要紧农活干了,但利用冬闲时节修水利工程也是很艰苦的劳动。红杏为了挣高工分,她要求干最重的活——挑土。很快她的肩膀就火辣辣的疼了,但她咬住牙,就是没表‘露’出自己疼痛的样子来。她想,别人能受的罪自己也能受,别人能干的活,我也一样能干。红杏已经注意到了大爷看自己的眼神,他已经想看自己是不是已经长大‘成’人了,能不能撑得起这个家。红杏在这样怀疑的目光中,把步子走的很稳,连趔趄一下都没有。这让一直恨着她的大爷失望了,看来这个小妮子还真行。

    今天,红杏听到成老师给自己提供的这个信息后,兴奋的几乎要飞起来了。可是,经母亲这一句话,把红杏敲醒了。毕竟成老师不是书记,他说的话不起作用。虽然成老师想帮自己,可他没有权利,村里用谁不用谁,都是书记说了算,自己就别去自取其辱了,让队上的‘妇’‘女’们知道了,不是又给她们落下了话柄。红杏这样‘乱’糟糟地想着,脚步已经走到了井台边上了,等她放下水桶,要打水时,才看见大爷正用敌视的眼睛看着自己。红杏先愣了一下,继而迎着他那不怀好意的眼睛回视着他,心想,我爹难道不是你一母同胞的弟弟吗?你怎么会这样恨你的侄‘女’?难道就因为想占有老祖宗留下的那几间房子吗?这也太不近人情了。你把那几间房子占了,我们住哪里去?难道要我们在‘露’天里过活?红杏勇敢地迎着大爷那要吃人的眼神,一点怯懦也没有。这更惹恼了胡子邋遢的大爷,他把已经提上来的两桶水往井台上一歪,水在已经结了冰的井台上转了几转,也渐渐的凝固下来,变成了冰茬子。

    红杏看着一个长辈这样无耻地想用这样卑鄙的手段害自己,就轻蔑地哼了一声。她从容的把水桶放下,小心地踏着滑冰上了井台,她在心里念叨:爹啊,您保佑您的‘女’儿别滑倒吧,我要在您这个哥哥面前倒下的话,以后在他面前就再也站不住脚了。

    红杏这样默念着,感觉父亲就在自己的身后扶助自己似的,她用还不怎么熟练的技术打满了一桶水,在往上拔的时候,她把两‘腿’岔了岔,确实证明自己站稳了,才朝手心里吐了口唾沫,一下,两下,水桶拔上了井台,她稳稳的把满了水的水桶放到了一边,然后,又打第二桶,很快,她就把两桶水用勾担勾住了水桶上的铁把,担起来试探着下了井台,颤颤悠悠的走了。

    等她走出了有几米路的时候,就听见身后“呱唧”一声。红杏回头看时,大爷已经爬了起来,但他毕竟是穿了纹路很浅的胶皮底的乌拉棉鞋,人刚趴起来,脚底下有“滋拉”一声来了个专业舞蹈演员的大劈叉。红杏看了,想笑又没敢笑出声来,心想,你就自食其果吧。

    已经到了三九严寒的天气了,大地都封冻了,但没有冻住的是战天斗地惯了的这茬村干部。他们一定要在过年以前把这个冬天开工的一处水库,两处塘坝完工。为此,这个村成了全公社学习的榜样,来参观学习的一拨接着一拨。来参观的这些干部竖起大拇指的同时,又都感慨的说:“这个村里的人真听话,我们那里的光要求分地单干了,谁还听你指挥?别说是大冬天里干这样苦的活,就是平平路面,垫垫街巷这样的活也拨不出人来。”这样的话更‘激’励了这个村的村干部,他们分工包干,各带一个工程,说什么也要赶在即将结束了的时代中,留下这辉煌的一笔。

    这刘家庄的书记明白,大会小会开了不少,看风向这大集体的日子是过不长了。当惯了一村之长的书记明白,不是自己的村里的人好领导,他是没有传达上面的意思。如果村里的人要知道了就要分田单干的话,他们的积极‘性’也不会这样高。现在,刘家庄在全公社都出了名了,这不但调动了干部的积极‘性’,也使社员们的干劲也大增了。在这隆冬腊月了,他们的工程不但没有停下来,还加班加点的干,连回家吃饭的时间都省了。他们在工地上搭起战堋,支上大锅烧水,每个生产队里挑出一个专‘门’回家取饭的社员,大家一天三顿饭都在工地上吃。加了夜班,大队出资给大家加餐一顿挂面汤。这更增加了大伙加夜班的积极‘性’,就连呼呼怪叫的北风在这样热火朝天的干劲面前也失去了威风。工地上的青年人没有几个穿得住棉袄,他们的头上冒着热气,口中说着笑话,个个干的欢欣鼓舞。上了年纪的人,虽然没有敢脱棉袄的,但那胡子茬上挂着的冰点很快就被嘴里呼出的热气给融化了。就连那些爱偷懒的也不敢偷懒了,因为偷懒的结果是冷,倒不如出点力热乎热乎身子。所以整个工程的进度要比预计的还快,大家都被这即将完工的工程‘激’动着,因为这也预示着今年年底分红要比往年的高一些,毕竟多干了一冬的水利工程,大家手里多分点钱的话,可以过个有油水的年。

    红杏在这样恶劣的天气和这样超负荷的体力劳动中,终于坚持不住了,她又一次晕倒在了工地上。这一次不像前两次,一点预兆有没有突然就晕过去了。这一次,她是明明白白自己要完了,因为她先是感到了心慌,心跳快得使她不敢直腰了,她怕一直腰,那砰砰‘乱’跳的心就要从‘胸’膛里跳出来。可是,她不愿意让人家瞧不起自己,她要证明自己和大家一样是个大人了。自己不是在父亲的丧事上说过男‘女’平等的话嘛,自己千万不要打了自己的嘴。所以,红杏弯了会儿腰,给自己往筐里装土的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问:“闺‘女’,你怎么得了?肚子疼啊?”红杏没回答,她同样负责装土的亲大爷过来了说:“偷懒可不行,你让开。”

    红杏看见自己的大爷把给自己装土的老头往边上一拉,他呼哧呼哧的把自己的筐里装满了土后,用铁掀拍结实了,还不解恨地又加上了个尖。然后,用含笑的眼睛看着这个爱说大话的侄‘女’。红杏咬牙弯腰把扁担往那肿了消,消了肿的肩膀上一放,在她用力猛一站起来的时候,那跳动的心突然停止了跳动,红杏只感觉自己的‘胸’堂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两手往‘胸’前一抓,耳朵似被两只大手给捂住了一样,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

    等她感觉到额头上像跳动着火苗般的疼痛后,她看见自己的母亲正趴在自己的脸上紧张地看着自己。红杏问:“娘,我这是在哪里呀?”红杏娘看见‘女’儿醒过来后,惊跑了的魂才回到了体内,她的眼睛里才有了泪,她用手抚摩着‘女’儿那瘦小变黄的脸说:“杏,你把娘吓死了!你又晕过去了。”红杏这才回忆起了自己晕倒前的事。红杏想:完了,在自己大爷面前晕倒,也太让他畅快了。红杏的心里委屈,她在恨自己的身子,为什么老晕老晕呢?红杏娘看见红杏难过的要哭,就把手放到红杏的脸上说:“杏,往后,你就不用受这样的苦了,书记答应让你去当老师了。”

    红杏听了娘的话,翘起了头。娘把她按倒说:“是真的,你晕倒的时候,是书记把你送进了卫生所,你的头碰在了一块石头上,淌了好多的血。你把人家书记的袄都染上血了呢。他把你大爷狠狠地说了一顿。这个狼,给你把筐子砸的那样结实,他是想把你的腰压坏呀。这个没按好心的东西,大伙没有不说他的。杏,你是没看到,他当时被大家说的像条被赶出家的夹尾巴狗一样,地下有个缝的话他也钻到地下去了。”

    红杏明白书记可能是可怜自己才让自己去教学的,自己并不想要别人的可怜。可她确实不想在生产队呆着了,别人可怜也好,照顾也吧,只要脱离了那没有文化的人群,自己的心就会快乐一些。红杏这样想着,已经很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成老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