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科幻小说 > 星落成尘 > 第一百八十九章:缘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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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楠焱祭此生首次接触到足被楠焱家族奉为“神降之地”的宗祠,高墙重门,似一道道冰冷的枷锁将这一方庭院牢牢捆缚。

    才下潋水台,直接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棵极为巨大的古樱,其枝干粗壮到数十人也难以合围,花荫层密,一眼仰望竟看不出确切高度,只觉一脉通天。树下置一只黑铜蚀刻腾兽纹云四足双耳巨方鼎,至少以三岁孩子的身高是完全看不到内容的,只依稀见到烟岚袅袅升起,细碎弥散于花枝之间。整个庭院里也弥漫着一息浅淡的微香,想是上好的檀香,用以敬祖。古樱的枝干上以密编的鲜红色绳索环绕围系,单是一股绳索便有婴儿拳头粗细,每隔数米便编入一只巨大的银铃——足有头颅大小,沉重到令人怀疑是否能真的发出声音。

    祭自一些古籍上也粗浅地了解一些相关的术式,红线是“引物”,是契约的象征,全东域最后一棵藉天地而生灵的古树深深根植于这片被划为秘境的古老土地,与极东之壁和长明灯一同制约并维持着一种微的平衡。族人生于此间,被长明灯所庇佑伴生魔力,族人亡于此地,其血肉骨骸会被樱树吸噬而去化为能够维持其灵智以及继续扎根于此的力量,戾气与怨愤一道被树木吸收净化沉凝于地,而融于土地的每一分力量在长明灯中光之泉与瀚海般的遗留精神一同的影响下,爆燃出新的光明,它们燃烧过后游离的余烬,最终堆叠成了“极东之壁”。

    那一道红索,据说编入了第二任至尊楠焱炽的一缕长发,其后代血系得其荫庇,万世永昌。

    再向上,枝干梢头,红色丝线将一张张符咒绑缚其上,亦有细碎的银色铃铛垂悬其中,只是银铃的数量远远不如符咒罢了,祭努力地想要数清,最终却还是无奈放弃。

    “那是‘契约书’。”楠焱殷如不知何时悄然无声地站到了祭的身后,与她一同仰望着这样蔚为壮丽的参天巨木,芷如后退几步,垂手侍立。

    “不是可以使用的符咒吗?”楠焱祭偏头望向殷如,似乎不解。

    “并不是,它们只是凭证——以血肉之躯交换力量的凭证,那上面的字符就是契约者的名字,不过我们看不懂罢了。”殷如唇边绽出一个迷离些许的笑意,“每当有族人死亡、肉身消失,得到反馈的古树就会在枝头幻化出一张符咒,它们将悬于梢头直至完全耗尽,只是这个时间需要很久很久。”

    “那这些银铃呢?”女孩白皙稚嫩的小手点向梢头,眸光流转间甚是好奇。

    “大概是生者的象征吧,”绯色长睫垂下,殷如握一握祭在风中已然泛凉的手,“也是为逝者预定下的位置——无论生前高位尊荣,面对死亡终究是平等的。”

    祭有些茫然地望着殷如,似是不能完全理解这样话语的意义,然而长明院后巨钟轰鸣,高重华门次第而开。殷如唤过芷如,踏着一地柔嫩的樱瓣施然离去,茜色柔缎衬裙的尾裾漫出白底银纹凤舞的礼服,好似晨时天边至艳至华的一抹云霞。

    “那是寒蝉衣呢,大小姐。”芷如微微俯下身来,语气里有着敬惧和艳羡,“二等特典,夕凤舞。”

    祭是知道寒蝉衣的,她的母亲、身为族长正妻又是当世咒术至高的楠焱怜亦是族中最有权着此华服的高位族人,那些轻软而炫目的织物,仿佛一场引人过分沉迷的梦。

    “和‘凝霜雪’不同吗?”祭的目光未曾离开殷如,哪怕她的身影已然没入人潮,也仍旧夺目。

    “‘凝霜雪’在任何正式的场合都是得宜的礼制,‘夕凤舞’对具体的要求就要详细得多——”芷如沉思片刻,“大致上是仅限于祭礼和吉礼所用的,而且仅限于祭祀人员使用,大长老曾是圣女,至今仍主持家族祭礼,自是有资格穿着的。”

    “曾是?”祭将目光投向芷如,“现在已经不是了?”

    “这个呃。”芷如有些不安地挠了挠头发,“似乎圣女一职是仅限于未婚的女性的”

    她的解释未及言明便已然淹没在骤起的嘈杂中,人潮如流水般向着祠堂涌去,却异样地静默着。朱漆的门槛绘着描金云纹,在颇有费力地跨过之后,祭不免回头看了庭中的古樱一眼。一抹妖异异常的火红,就那么在枝干处一闪而现。

    她未能确切地看清——后来的族人下一秒就阻碍了她的视线,可她却能肯定,那一抹游离的岚气之后,浮现出了一张温润却透明的脸。

    堂门合拢,映亮了昏暗的,是万点烛光。抬眼看去只见最深处一面暗红色的影壁上绘满了游舞的凤鸾蛟龙,边角燃烧起的火焰令整张图纹都显得扭曲而模糊,那些刻意营造的阴翳和斑驳之后却是一个描绘的异常精细的人形,一袭艳色的红衣长裾及地,火红的长发似被乱风掀起如帜舞,以熔金细细地描了一条盘绕在周身的金色龙形,手中的长杖也半掩在游岚龙凤之后——怎样都看得出是费了大气力的,可最终的样子却像是写意一般,有些漫不经心的散乱,却又颇为传神。祭知道,那大抵便是第二任至尊楠焱炽了,据说为尊其名,即便是世家内部也不会轻易留其画影,除被奉于西恩特的那一张外,世上大概也只存这一张写意,是极珍贵的。

    影壁之后是一道无甚灯火的长廊,大概是通往后堂的,只在极偏的位置才能够见其深邃,稍稍转向正南,便被影壁挡了个严实再看不见。而影壁之前却是一张紫檀木盘龙香案,两旁的席位却还空置,左三席右三席也尚无人落座,族人都挤在堂下,无人近前,唯有殷如先行转入影壁之后去了。大约是见堂中无人,人群中才响起了细微的嘈杂,大概是因着光线昏暗并之前未出禁庭的缘故,倒还不是所有人都认出了祭来,祭也乐得清闲,只闲闲地观望着堂中族人,分界却是极明显的——正四院与下五院的族人泾渭分明,一边是光鲜亮丽假意寒暄,另一边却是朴素无华低迷私语。仪式尚未开始,多数父母还未离去,只低低地向孩子们做最后的嘱托,颇显嘈杂,祭正有些不耐,却听见女孩稚嫩却尖细的嗓音嘲讽出声。

    “长宁院生的贱婢——也敢站在这里?!”随之传来的便是什么落地的沉闷声响。

    楠焱祭眉头微微皱一皱,循声望去,看见一个平梳钴蓝色长发的小女孩倒在下五院一侧,似是摔的疼了却又不敢哭,只是趴在地上轻轻地颤抖着。而另一边一个年岁略长些的女孩蓄着独髻,几枚玲珑八宝簪花点在髻上映着烛光熠熠生辉,模样尚算的中上,眉梢眼角里很是有些刻薄的味道——却是方才被带走的那女人的女儿。

    生此变故,周遭不免一静,正四院一边倒是有几人皱眉,旋即视而不见般继续方才的寒暄,而下五院一边更是无人敢阻,只有一淡堇长发的女人小步赶来扶起女孩,拂一拂女儿衣裙袍角上的尘土,未顶撞却也未理会方才正四院的女孩,的确有几分忍气吞声的意味。那边却犹不满意——半天没听到一句道歉或奉承的话,伸手就要抓那女人的袍角,却被另一只手挡开。

    是个比她还大些的男孩,芽绿色的发丝在梢头微微有点散乱,力气却不是她所能抵的。女孩一惊,看他衣饰才定一定心,虽不致下五院寒碜,却也绝对不及她便是了,当下便是半分退缩之意也没有了。

    “你想干什么?”男孩的声音里还有几分稚嫩,却极坚定。

    “不道歉就想走么?!”女孩瞪一瞪眼,理直气壮地质问他,耳边的赤金珍珠坠也随之急急地摇动起来,映着烛光甚是晃眼。

    “方才是你推的她吧?为什么要她道歉?”男孩的语气里没什么起伏,淡然地回望着女孩。女孩面带讥讽地剜了两人一眼,刚欲说点什么,却听得珠翠相击衣料摩挲之声,以及周遭族人都缓步地退了开去的情状。

    烟霞紫色的鸾纹衬裙衬以玉色烟缎云褶曳地裙,一双垂髻饰两点白羽垂细珠流苏的鬓花,额前垂一点银串紫玉抹额,腕上一只水云点翠镯,但见衣饰并不过分张扬绮丽却足知不凡,单是鸾纹与点翠便至少是上三院才得用的——祭并不和她争辩什么,只淡淡拉过方才被推倒在地的那女孩的手,向着自己方向往回走,女孩的母亲投去一线感激的目光,她也只是淡然相接。而正与男孩争辩的女孩却像是吓傻了一般颤抖着缩了手,泪水在眼眶中滚了几圈,满心不甘地嘟起嘴来。

    “欺软怕硬倒是一套的作风。”祭轻嗤一声,转而望向她面前安静垂首而立的男孩,“一起来么?”

    男孩抬一抬眼,飞快刮过两个女孩的面容,只淡淡道了一句“不必。”便又低下了头,然后便被他姐姐拉回了人群里。

    眼见这边消停,庭中才又复有了人言,却尽是些低声的议论了。

    祭倒也不在意,在原地站定后才仰脸望着那女孩的母亲,她有一张极美却苍白的脸孔,一双浅淡的墨色眼眸点在面上分外的黑,也愈发显得面无血色,松挽一个随云髻,坠一只银累丝米珠发簪,一领素缎暗绣长袍,肩头一条淡紫灰色点花披帛皱褶甚多,怎么看都是一副落魄的形容。

    像是察觉到祭目光中的询问,她合着礼数福身行礼,言辞间含着一抹无以抹消的虚弱。 miàobigé

    “妾身长明院桐华馆楠焱婉如,”她顿一顿,垂眸道,“劳大小姐费心。”

    祭面上不由闪过一丝愕然,长明院分明是上三院的好出身,区区一个长嘉院出生的孩子怎也能踩到她们头上?却以余光看见芷如并不意外的样子,也只好按捺下去等回华安庭再问了。再看方才带回的女孩,只死死抓握着母亲的裙角,得母亲提醒方怯怯望了祭一眼,轻声道。

    “楠焱娉婷。”

    祭点点头,是个好名字,只是现下的境况与这名字并不相符罢了,也不多言,便向婉如施然回礼。

    “夫人何须谢我——是对是错,满祠堂的人都看的明白呢。”抬眼望一望高堂处响动,点点头道,“仪式要开始了,望保重。”

    婉如再谢,祭便随着芷如一道往前面走了,钟声再起,影壁之后也随之有人走出——这便是等待许久的正题了。

    p.s.提前批上线=v=,大鱼首映之后赤松各种刷屏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