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科幻小说 > 星落成尘 > 第一百八十五章:承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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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力量——如若石沉深潭却未曾激起惊涛骇浪,可因石沉而扩散开来的涟漪,却含着如此可怖而沉重的力量狠狠地推至每个人的身上。连心跳似乎都带了沉重的负荷,痉挛着艰难地沉痛。

    而那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也在同时变幻了模样。来源于母亲的触碰仿佛初春甘霖之于泥土,似有千万朵繁盛明丽却又无比虚幻着的金色花朵盛于指尖。孩子那原本极吃力才能堪堪睁开的眼睛忽然睁大,却是一双极似怜的暗紫色眼睛——堪堪让三人看清的短暂时间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了一层异常剔透的明丽的银色,连同原本只能看出些微浅淡色泽的眉睫和胎发也在同时镀上了浅淡金色的光晕。怜吃力地撑起身体想要说什么,但却虚弱到摇摇欲坠,在楠焱释的搀扶之下才勉强没有倒下。楠焱释一手扶着妻子,望向新生的女儿的眼睛里蓄满了无以言明的震惊,殷如以广袖轻掩神情,却终是掩不住那双异色双瞳中流露出的莫辨神情。

    长明院中,潋水台上,辰垣楼前。白发新束,鸿簪映辉。若水如镜的银蓝色瞳孔之中,分明看见了那金色蛟龙一般的“息”如同长鲸吸水般将弥漫天际的血色吸噬得干干净净,盘桓华安庭上空数周暴冲而起,无声弥散空尽。

    长衣临风,正如水泽边白鸾张合翅翼,而那一头失色却仍不减华丽的苍白长发,恰如鸾鸟的尾羽。

    “天佑楠焱,载祸载衍。”

    终了,他如此叹。##67356

    辰垣楼悬系在朱漆立柱上的纱幔,如同水泽晨时弥漫不散的岚气,渐渐模糊了鸿鹄的身影。

    那光芒结成无形的“域”并无边界,亦无暗影。襁褓内的女婴静静地透过这层明丽的光观察着这个世界,似有好奇,更多的却是平静。

    这一切并未持续太久,就在蛟影消逝的同时,女孩眉心的浅淡印记也随之熄灭下去,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平静。光华掩去,永夜降临,像是墨迹滴落坚冰晕开了暗沉的色泽和痕迹,流转着明丽淡金的眉睫发梢,也一息一息黯淡沉凝下去,仿佛那霎时的耀目,不过是梦境而已。

    楠焱怜紧拥着那郁金色绣金缎织的襁褓,寝衣广袖中探出的纤瘦的手臂,正无可抑制地战栗着,房间内一时间竟无半分声息。

    楠焱殷如垂首,无声地退了出去。这孩子的降生是幸运、是千载不曾生逢的机缘,却也是厄难、万载前便已注定了的命运。

    成一步则神坛,败一步则身陨。

    仅仅是几分钟的时间里,她生命的方向,已然被命运描画完毕。

    殷如立在廊下,扶一扶髻上步摇,挽一挽肩头披帛,将眉眼间的怅然与无措尽数敛去,重新换上那般妩媚艳丽的笑意。她下楼,素绫鸾袍的长裾漫漫逶迤,廊道拐角处的侍从仆婢像是被她的盛光中的无形锋芒所斩切,纷纷弯身行礼。哪知转却怜樱阁的主厅,犹是殷如亦不得不停了脚步。

    一个身形单薄的年轻女人依依跪伏在地上,并无抽泣亦无言辞,只是安静而平淡地跪在那里。一头顺滑如丝缎的浅茶色长发铺展及地,却半朵簪花也无。她的眉眼里是含了些柔弱的姿态的、却并不是风情,只是一贯的微懦和无言。白皙细嫩的腕上伏卧着一对澄莹的青玉镯,衬得她肤色犹盛雪光春絮,却已淡淡地不含生机。除此之外再无任何饰物伴身,唯一领天水碧洒银挑花羽缎长衣堪堪昭示出她的身份——华安庭中馥若轩内,亦为当今族长的妻眷。

    纵为妾室,不论外界,单是楠焱族内,华安庭中的哪一个不是尊贵无匹?金钗绫罗,琉璃辉映,又何须这般脱簪待罪?

    殷如不如叹了口气,伸手便要扶她起来。

    “萱夫人亦是有身子的人,怎能跪在这里?”

    “大长老莫不是连一个赎罪的机会都不肯给了吧。”楠焱柔萱微微抬起头来看着殷如,却并未站起,肩颈弧度优美,如鹤鸾水栖。

    “你有什么罪呢?不过是作践自己罢了。”殷如摇一摇头,掌心掀起些微魔力的涟漪,轻松将面前的女子扶起——若论身份,当是这位楠焱的二夫人更尊贵些,若论能力,身为大长老的楠焱殷如,柔萱万万赶之不及,若无这半分的客气,她对于殷如的干涉,无半分违拗之力。

    楠焱柔萱微微咬着干枯的嘴唇,像是跪久了站立不稳,旁边立即跑来两个小侍女,一左一右方搀住了她。她的眼睛里含着歉疚,垂一垂首道。

    “若非因我,姐姐何至郁结?”#6.7356

    “她何曾怪你,从来都是怪自己罢了。”殷如敛一敛袍裾,“二夫人多心。”

    “听说姐姐得了个女儿,”她无力地垂着眼睛,“我还未去向姐姐道喜。”

    殷如微微愣了一下,旋即摇一摇头。“二夫人还是改日再来的好,族长与怜夫人现下里怕是都没有听人道喜的心情。”

    柔萱似是极不安,“可是——”

    “好了,”殷如并未再听,而是转头向两个小侍女吩咐,“送萱夫人回馥若轩。”

    两个小侍女悄悄对看一眼,都不敢违逆殷如的命令,低低道了一声“是”后,便搀着柔萱往阁外行去。及至门前,殷如那衔了半分慵懒的声音才悠悠地自堂内响起。

    “还请二夫人好生将养,楠焱嫡系血脉艰难,若是二夫人能为族长添一子,便是莫大的功德。”

    柔萱闻言,脚步不由得停了一停,门外春景旖旎,几点残樱顺着她未束的长发飘入堂中,回首一顾,颇有几分哀情。

    “大长老也希望我能生下一子么?”

    殷如似不解,没有立时回应。

    楠焱柔萱哀婉一笑,轻抚羽缎长衣下透过轻薄的月青色连烟衬裙才稍稍凸显的小腹。

    “我却希望,是个伶俐些的女孩子。”

    未及殷如再问,柔萱的身影便已没入了庭中漫天飞花细雨里。殷如望着她消失的地方沉默了片刻,转身坐到一旁的水楠镂花椅上,缠丝白玛瑙盏中清茶微澜,只润一润因方才焦急而生燥的喉舌。甚至不及她出声,一身淡银堆花轻罗裙的俏丽少女已然站到殷如身后,待殷如放下茶盏,方才轻轻问了一句。

    “大长老可是要回长明院?”

    殷如看她一眼,指尖微微一挑,眉心处樱红色的狐尾花印幽幽一闪,无声将她们与周遭三米外的世界隔绝开去。

    “寒烟,若有话可以直说。”

    被唤作寒烟的侍女眉梢挑了些清丽的笑意,旋即问道,“大长老素来是不甚理睬萱夫人的,为何今日?”

    “没什么。”殷如捋一捋腕上的红翡镯子,“不过觉得她有几分可怜罢了——瞧她那样子,想是我来之后族长回来之前便跪在这里的,族长只顾着怜,自是没看到她的,若是没人管,想是会一直跪下去的。”她微微笑一笑,“我就算不惜她,也要惜她孩子的命——华安庭中的孩子娇贵的很,十分难活。”

    寒烟不觉垂着眉笑了。

    “这位夫人倒是个安分人儿只可惜是在华安庭了。”

    “她父兄不惜她,旁人再怎么怜惜也是无用的。”殷如淡淡道,“也只能说是可怜了,大好的年纪,生生耗在这里。”

    寒烟静静想一想,道。“有个孩子,到底好些。”

    “不错,”殷如颔首,“上代的五长老把命都拼了进去,终是达到了目的,只是若他见女儿即使有了孩子也是这幅样子,不知是不是会后悔饮那么一杯鸩酒。”她定了定神,起身,“这时间璎珞怕是要醒了,碧云不大会哄孩子,随我回去罢。”

    寒烟轻轻应了一声,结界消弭,两人一道缓慢地步出阁去。天光飞花之下,殷如不由得有些失神回望,与怜樱阁隔之一墙,院名长荣,朱阙重檐,金堆玉砌的那一段华年,是楠焱始时的兴盛。

    纵然后世再继族长之位的向来是琳琅和瑾瑜两脉嫡系,但为着第二任至尊的尊名,其妻眷原居的长荣院甚少有人再得常住,许是表面恢弘依旧,底里却是灰堆尘积了吧。

    一妻四妾十三子,三庭四阙十四院。

    每一堵朱墙,都生生地截断了流年。

    她一直都是这样以为的,直至命运偿还了夙愿。便如那送信的青鸾,一生仓促,却从未真正地属于过什么地方。

    故乡不得宿,举目无归处。

    至少现下的楠焱是极为安静的,安静到草木风息,鸟鸣扑翼皆可入耳。但她却是清楚,这般平静只是表象。

    就如同这世界的平静一样。

    ——青翎7735年九月,第一咒术世家楠焱家族嫡长女以至尊之位继承人身份降生,女名为祭,世家震动。

    次年,即青翎7736年四月,侧室楠焱柔萱所出次女降生,名为珞。只是相较于未足月便已名动天下的姐姐而言,这个女孩的光芒是那样地暗淡着,即便身在楠焱,也难听得有关她的半分风信。

    那时尚无人料到,举族重视的大小姐楠焱祭虽登神坛却背弃了家族,红颜命薄,至死不曾回顾。而起先的十几年中向来默默无闻的二小姐,却在三十多年后的某日问鼎族长之位,终成圆满。

    当然,这便是后话了。

    p.s.讲真,报志愿比高考还让人心塞==aa^^673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