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科幻小说 > 星落成尘 > 第一百零一章:黎明处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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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丽的金红色泽萦绕在天际,流云被高空的风撕扯成碎屑后染上了闪亮的的金色。

    赤金色的天空下是燃烧着的刑场,每一根石柱或是阶梯旁边都燃着冲天的金色火柱,制造出一种宛若炼狱一般的恐怖景象。

    贝拉睁眼的时候只觉自己身处地狱,她坐在刑场旁边的高台上的高背椅上,身后靠着暗红色的柔软垫子。而距她不远的地方坐着身姿妖娆的第三任至尊,黑袍下血色薄纱衬着耀眼的肤色,只觉轻浮得很有雪琳的味道。她发觉她醒了,便偏过头来冲她一笑。

    “……这是什么地方?”

    “刑场啊。”

    “谁犯了罪?”

    “马上你就知道了,”楠焱祭微微地笑着,一头长发散在身后,纤细的指尖点点场下那边的门口,“你看,处刑就要开始了。”

    贝拉扭过头望着场下,烈焰升起,直通天际。壮硕的黑袍的人们之中,穿着白色长裙的纤弱女子格外醒目,她被银色的桎梏约束着被押上刑场,紫色的长发卷曲而凌乱。

    “……妈妈?”贝拉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西恩特星空学院星之赤庭。

    雪琳皱着眉头看着艾奥斯的指尖上萦绕着几丝细小而灼亮的光,桌子中心卧着一只小小的金色光团,内部已经能看到阴影。

    “这样就行?你已经弄了一晚上了。”

    “放心吧,操纵心的话对我而言并不是很难。”

    “你知道她看见什么了吗?”

    “不知道,”艾奥斯无奈地耸了耸肩,“这种术式其实就是对被施用者进行强制性的负面情绪干扰,也许效果到了她那会略打折扣,但不会差很多。而且那所见的噩梦基本都是以现实中的原有记忆作为基础的,只是在其上稍作引导和强化,所以也非常容易令人相信。”

    “诶?说的我还真想看看呢。”

    “读心是德兰的特权啦,「吞噬」是没有这个力量的。”艾奥斯专心牵动着那些细丝,“看来她离崩溃也不远了……嗯?”猛然间,某个熟悉而强大的气息忽然出现在了他的探知范围内,似有重压不由分说地直接压上了他的肩头,带着飘渺却坚定的气息。

    “怎么了?出问题了?”雪琳微惊。

    “不……”艾奥斯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那个杜德丝家族的完态……第十王族梦境之王倩曼,好像……回来了。”

    “怎么可能?你不是说她受伤了吗?”

    “按照正常的愈合速度少说也要一年,”艾奥斯面色阴沉,“看来有我没顾及到的力量在帮他们。”

    “现在怎么办?要撤回?”

    “不必,”艾奥斯颔首,“我会亲自潜入她的意识,看看能不能赢得了大伤初愈的倩曼。德兰的王血啊,我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错过。”

    与此同时,陨星湖畔。

    完全顾不得午休时间来地面的学生们的注视,一位龄少女从停在湖畔的马车上跳了下来。华贵而繁复层叠的黑衣外套着世家的袍服,袖口领口和袍裾上纹着黑色的火焰徽饰——力量与虚幻并存,第十亡灵世家杜德丝家族。

    “那衣服……是杜德丝的?”

    “……东贵族?”

    “年纪好像还不是很大的样子……”

    “难道是学生?”

    流溢着浅淡墨色的翅翼在背后展开,带起一道暗紫色的流光,直向星邸飞升而去像是早有预料似的,她刚刚在星邸所在浮岛稳下身形,达伊洛家族的执事巴洛森依达法拉就为她开了门。满脸焦虑坐在大厅里的人除了一个有着浅金色头发的男人没见过之外,剩下的都是熟面孔。

    “第十王族梦境之王倩曼自此归位。”她单膝跪在洛欧斐达伊洛的面前,解下了一直蒙着双眼的黑色丝带。她有着一双非常晶莹漂亮的墨色双瞳,像是墨汁晕入水中还未完全融合的游离状态,在不同角度下呈现出不同的深浅和光泽,左眼下有一颗淡淡的泪痣,装点着她素白的面容。

    “……还来得及么?”洛欧斐的声音里满是焦急烧灼殆尽后的疲惫。

    “现在还来得及,”倩曼语速极快,“但是也只剩下两三分钟了。”

    没有人说话,但所有人都很自觉地快速起身往楼上走。

    “你看见她的精神了吗?”洛欧斐这么问。

    “从进入西恩特开始就在看了,是非常……不好的东西。”

    “一个人有把握么?”走在前面的黛斯特尼并未回头这样问道。

    倩曼警惕地打量着他,没有回答,兽瞳凝结,在那双历经年岁后沉寂下来的野兽的眼瞳下,合拢着的六翼清晰可见。

    “如果我没有预料错,「吞噬」已经发现了我回来的事情,他正在新王的精神领域内等着我。”

    “现在可没有时间和他打。”洛欧斐的声音冷冷地传来。

    “所以还请诸位同我前去吧,”倩曼轻声说,“不能给他出手的机会,不能让新王的精神再受损伤。”

    听见贝拉声音的卡琳丝无力地抬了抬眼睛,几乎没有任何抗争地任凭那些黑袍的人将绞索挂在了她的脖子上。

    “妈妈!”贝拉震惊地喊着,想要冲下台去,却被楠焱祭的魔法轻易束缚。

    “你要对她做什么?”贝拉悲愤地向着楠焱祭大吼,但楠焱祭根本就没有理会她,笑得妖艳而诡谲。

    那种笑容贝拉曾在某人的脸上见过很多次,但惟独不该是在楠焱祭的脸上。月光下画面里,那个笑的那么温柔明媚的女子绝对干不出这样的事来,即使只是画面也能看出她真正的期许绝不是这样血腥的屠戮。

    可是……为什么?

    这是一场真正的处刑,刑场上站着的是该死的人。无论贝拉怎样哭喊挣扎和哀求,楠焱祭和那些黑衣人都不为所动,处刑者们合力转动绞盘,纤弱的女人被高高地吊了起来。贝拉抱着最后一丝希冀,希望有什么人能来救救卡琳丝,救救她的妈妈,明明只是相见了一个晚上而已啊……

    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谁也没有来,卡琳丝的颈骨发出可怕的声响,最后以一声爆响作结,她的四肢瘫软下来,彻底不动了。

    “她死了!”楠焱祭高声笑着,随手解除了束缚的魔法,她宣布着,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刑场里数不清的人都在为卡琳丝的死亡而欢呼,他们称她为“光明和血腥的魔女,”随着她的死亡,永生不灭的神话终于被打破了。

    只有一个人例外,贝拉跌跌撞撞地走下高台,充耳不闻满场的欢呼,她穿过燃烧着的刑场,看着卡琳丝单薄的身躯在火焰掀起的炽烈的风中轻轻打晃儿。

    “我答应了她,就会给你一个好归宿的。”高台上的女人朗声笑着,“把你送到制约国去怎么样?那里可是真的很适合你的!”

    她死了,原来她是这样死去的吗?是否自己被那个女人抹去了数十年的记忆送到了遥远的彼方?如果是这样,似乎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她痛哭,可哭声都被淹没在欢呼里了,全世界似乎都在庆贺着卡琳丝的死亡,都在为她的悲伤而感到由衷的快乐。

    如果他们都死掉就好了,她这样想着,死死盯着高台上那个在火光里享受着欢呼的女人。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前所未有的恨意充斥着,如果能够报仇的话付出什么都不重要,如果所谓的光明是这样的那么就算堕入黑暗也不是那么令人难以接受。

    “你真的这样想吗?”有个优雅而魅惑的男声在她耳旁轻声问道,“你真的愿意走进黑暗里去拿到力量吗?”

    “怎样都无所谓啊!”她哭着咆哮,白色的裙角染上了烧焦一般的黑色。

    “贝拉……贝拉……”挂在绞刑架上的女人的身躯摇晃着发出空灵的声响,亡灵开口了,那样的恐怖。“不要相信她……不要信……不要恨。”

    “她杀了你啊!”贝拉仰望着卡琳丝飘舞的白裙哭着叫道“我怎么可能会不恨啊?!”

    “不要相信啊……不要信……不要恨。”她重复着这样单调的劝慰的亡歌,“不要相信她……不要相信你的眼睛……不要信……”

    “不——”贝拉捂住耳朵大喊着,裙裾的黑色进一步蔓延开来,虚空里伸出黑色的手,迎向泪流满面的她。

    “要不要加入我们呢?”那个声音优雅地询问着,“复仇还是隐忍?放行还是屠戮?我想知道的是你的选择……”

    “我……我啊……”贝拉满面泪痕地仰望着黎明时分金色的天空,这样漫长的黎明里她坠入了一场万劫不复永不醒来的噩梦,卡琳丝还在重复着她单调的亡歌,贝拉咬着牙努力吐清每个字音,“我要复——”

    “是的!这都是假的!”像是为了回应卡琳丝的亡歌似的,有个女人用清冷的声音高声喊道,“这是从未存在、从未发生过的!”

    高台上那粉发墨瞳的精灵一把从背后抱住了笑的张狂的“楠焱祭”,反手将一把刀送进了她的心脏里。

    “楠焱祭”像是没有察觉到一样张狂地笑着,她的眼睛紧盯着对面的高墙,那里一个黑发红眸的少年刚刚显形,望着她的样子满面都是无法形容的震惊。

    “……祭?”艾奥斯不可置信地退了一步,怎么可能。

    接着她化成了虚烟,向上飞升着。

    “污秽之物,也敢冒充第三任至尊?”倩曼颇为嫌弃地将那把短刀丢弃,成千上万只黑紫色的翎蝶从她的发梢和身体内析出,下一秒便将黑色的虚烟搅得粉碎。

    在倩曼的背后,切尔利、若瑞斯蒂娜、佩瑞恩和洛欧斐接连出现,他们都看见了刚才的一幕,也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所有人望着燃烧的刑场,表情肃穆。

    然后,另一个面生的浅金色头发的男人出现了,六只羽翼微微打开着垂在身后。

    “黛斯特尼?”艾奥斯不由震惊,“是她救了倩曼?”

    火场中摇曳着的女人颈上系着的绞索断裂了,裙裾飞扬,她万分轻盈地落到地上。蓝色的丝缎消失了,她的头发漫漫如藻,不再卷曲,而是像某个刚才消失了的女人一样变直,拖地,倾泻。

    “贝拉特莉茜娅拉尔达伊洛。”她的声音极轻,像是怕惊扰了亡灵。贝拉抬起头,满面泪水地望着这个长发披散的女人,她们叫她卡琳丝达伊洛。

    “你愿意相信我么?”她轻声问。

    孩子都会愿意相信自己的母亲吧,贝拉久久地望着这张模糊不清的面庞,然后伸出手来,卡琳丝将她拉起。

    “……好像有些不对。”切尔利在喉咙里咕哝着。

    佩瑞恩满脸难易置信的表情看着场中的女人,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那个’……恐怕不是这位新王的臆想和幻觉。”黛斯特尼的声音里也充斥着不解,“虽然我不明白……但她的确是……”

    堇青色的光芒闪逝,洛欧斐无声落到场中,看着那个白裙的女人。

    卡琳丝抬起头来看着她,面上的笑容痛彻心扉。

    “抱歉,她的事我直到最后也没能亲口告诉你,或许我缺乏那个勇气,承认的勇气。”

    “……是你吗?”他轻声问。

    “是我。”卡琳丝偏着头微笑,“你有证明的吧。”

    洛欧斐无言地拿出那把银梳,被翎蝶载着在两人之间漂浮,在卡琳丝的指尖触碰到它的瞬间,银光闪烁,留在她手中的是一只纤细却精致的银色王冠。

    “王后的冠冕吗?”后面一众落下地来的王族们未有丝毫迟疑地单膝跪下,王剑的认可就是德兰家族身份的最好证明。黛斯特尼亦微微弯身示以敬意,为这当年曾救过他的恩人。

    卡琳丝拥着已经失去意识的贝拉,微笑。

    “谢谢你们。”

    艾奥斯在高处看着这一幕,脸上的表情不知是痛苦还是愤怒。

    不可能啊……这女人。

    明明……

    明明就……

    明明就已经在十五年前中了他的黑箭然后死在那家伙的怀里了啊!

    “怎么……可能?”

    像是察觉到他的惊异,卡琳丝转过身来望着在高处的他,缓缓退到了洛欧斐的身边,然后所有人都看见了他。

    卡琳丝单手示意没必要开打,然后把贝拉递给倩曼,久久望着高墙上黑色的少年。

    “艾奥斯,”她无比熟络地叫出他的名字,“很久不见。”

    「吞噬」静静地看着,没有说话。

    “战局——”她伸手指向后面的王族们,“你是看得到的,你没有胜算。”

    他似乎微微点了下头,似乎是在表示同意。

    “请你离开吧,我们的战争不应该以这个孩子的精神领域做战场。”卡琳丝就这样平淡地下达了逐客令,没有什么特殊的手段和威慑,好像只是告诉一个朋友今天这里不适合你来一样。

    什么样的力量都好,有的时候就是比不了故人的一句话,而已。

    艾奥斯转身,想要离开。

    “等一等。”卡琳丝在后面叫住他,他居然真的乖乖地回过头来看着她。

    “我从来没有怨恨过你,”她淡淡地微笑着,“不过以后能否请你和你后面的那位小朋友不要再为难我的女儿了呢?”

    “什么?!”艾奥斯脚下一滑,差点从高墙上摔下去,还好背后及时伸出了双翼,“你的——女儿?和那家伙?”

    不是凯瑟琳达伊洛?

    艾奥斯感觉荒谬之至。

    “她和我长得并不像,所以你没能发现吧。”她照旧是那样微微地笑着,但洛欧斐盯着他的眼眸深处一如往常地含着刀锋。

    明明早就察觉到了,她身上有着化形术一类的东西,但因为不关心所以从来没查看过。现在看来的确是、和那家伙完全一样的脸。

    早就该想到了啊……为什么没有呢。那颗并不存在心脏的虚无之地,此刻竟然微微抽搐着痉挛,如果早一点发现的话,他怎么可能答应那个女孩这样无理的要求?契约什么的作废就好了啊,就是因为没有发现所以才任她受伤?任她在兽潮中遭受凶兽的践踏?忍心她在精神的炼狱里被烧灼成这副惨状?

    如果发现的话……怎么可能忍心啊……

    他想辩解,可是张口好几次,却吐不出一个字音。

    没什么好辩解的啊,他杀了她,是这个世界公认的事情啊,现在回过头来想要杀她的女儿,也不是不能理解吧?

    “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他轻声说,“我向来守诺。”

    “谢谢。”卡琳丝轻声地笑着。

    谢什么谢啊傻瓜女人!你对杀了你的人还想伤害你家人的人说谢谢……有什么鬼扯的意义啊?你知不知道你这短暂的一辈子里有多少人是为了你这一句谢谢拼死拼活最后……沦陷的啊。

    够了啊,他对自己说。

    够了。

    即使是「吞噬」在这样漫长的生命里,这种事一次也绝对够了啊。

    黑翼展开,身影随之消失。

    “一如既往地别扭着呢。”卡琳丝望着他消失的地方,无奈地摇了摇头,转头对倩曼说,“倩曼,可以麻烦你修补一下这个孩子的精神领域吗?……我不太擅长这种事。”

    “谨遵您的意愿。”倩曼单膝下跪,起身后将黛斯特尼、切尔利、若瑞斯蒂娜他们全都轰了出去。

    “看来这里不适合叨扰呢,”卡琳丝望着洛欧斐,淡然一笑,白色的光芒从她的脚下渗透出来,将一片空虚的领域完全独立出来。

    “……”洛欧斐向她伸出手来,然后、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为什么?”

    他的声音有着颤意。

    “抱歉,”卡琳丝微微垂下眼眸,“这次是犯规的。”

    “我知道。”他轻轻吻着她的额头。

    “如果你一直都是如此期望着的话,我就一定会回来。”她抬起头望着他,笑意苦涩。

    “所以,等着我好吗?”

    “不论时间多久。”他轻声说。

    她微笑着闭上了眼,任凭风息灌注,身体轻盈,然后……

    她变成了无数色泽浅淡的白色花瓣,仅有的一丝丝聚拢的灵魂渐渐消散,这是她亡故时特意为女儿留下的一丝灵魂,今时今日完成使命,再度消散。

    她吻着他,伤泣着亡歌。

    弥散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