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科幻小说 > 星落成尘 > 第三十章:故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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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风从高空滑过,轻盈带走了那白色大厅中满溢的酒气、客套的说词、媚俗的香氛和某些暧昧的情话。烛光摇曳,红酒在杯中摇曳的姿态像是鲜血,富丽、奢靡、骄纵和挥霍,这些都是贵族的代名词,几乎是他们生活的全部。

    贝拉震惊之下抽身,一个没有站稳径直倒了下去,原以为会和锃光瓦亮的地面来个亲密接触,却摔入了某人的怀里。

    她抬头那人的脸上戴着一张银色的面具,露出贝拉再熟悉不过的一对水蓝色的眼睛。

    “柯琳……”她轻声,“是你。”柯琳笑而不语,扶她站好,几乎不由分说地就拉着她奔向舞池,贝拉惊呼一声,柯琳却在下一秒把面具戴在了贝拉的脸上。

    “现在你可以放心了。”他笑。

    烛光灯火之下挽着某个人的手前行、旋转,看着金碧辉煌的大厅在视野里旋转成一片迷蒙的金色,那个瞬间很难不感动吧。贝拉微笑着闭上了眼,任由柯琳带着她旋转。

    舞曲接连变幻,踩着高跟鞋的贝拉在舞池中央划过一个又一个完美的弧度,虽然见不得所有人都能认出现在的贝拉,但只要是学院的学生肯定都认得出柯琳,一时间在某些角落里响起了窃窃私语。

    三曲下来体力不支的熙琳回到莫拉尔森身边,莫拉尔森看上去精神好了些,他正单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凝视着舞池里旋转着的贝拉和柯琳。

    “怎么了?”熙琳接过瑞克递过来的鸡尾酒,顺口问到。

    “没什么,”莫拉尔森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他们二人,“只是觉得很美。”

    熙琳多看了两人一眼,不由失笑,“因为恋人没来参加就这么高调地和别人跳舞么?”

    莫拉尔森答非所问,“她让我想起一个人。”

    熙琳细细琢磨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然后扭头重新去审视他们了许久。

    “如果不看那双眼睛,光看紫罗兰色的长直发的话,我也想起了一个人。”

    莫拉尔森像是来了兴趣一般挪开了目光,“你想起什么人了?”

    “是普林赛斯的王族,”熙琳的脸色没来由地一暗,“而且她大概已经死了。”

    “很抱歉。”莫拉尔森轻声说,“而且我们想起的不是同一个人。”

    “嗯?你想起的谁?”

    “我不知道她是谁,”莫拉尔森摇了摇头,“我只知道也是在这里,很久之前的白色大厅,有一个有着紫罗兰色长直发的女孩被什么人拥着跳舞。”

    熙琳瞬间警觉,“是德兰一族的人?”

    “大概吧,”莫拉尔森漫不经心地说,“她有一双堇青色的眼睛。”

    “应该是拉拉尔德兰殿下吧。”熙琳低下头,“你作为黛诗妮所处的时代,拥有紫罗兰色的长直发的德兰王族只有拉拉尔德兰。”

    “或许。”莫拉尔森闭上了眼睛,“我只是半身,看不清楚。”

    下一秒忽然感觉有人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腕,握得他生疼,他颇为不情愿地睁眼,熙琳的手在抖,却没有看着他。

    “你就这么想成为‘完态’么?”他低声说,“你知道成为完态会付出什么代价么?”

    “我知道,作为记忆的那一方必须死。”莫拉尔森淡然。

    “人类的身体无法承受一位王族的全部力量和记忆,所以在流转到世家血脉的时候每位王族一分为二,通常是异性,与自己曾经的性别和外貌相同的是本身,另一个是记忆。你的前身是第八愈之王黛诗妮,她是女性,所以在两位‘半身’中你就是那个‘记忆’,若成为‘完态’,死的必定是你。”

    “我知道啊,从我知道我是「救济」的那天我就知道了,你不也是一样么?第五山川之王莫尔特安的本体——「坚实」。”

    “你我之间用得着以彼此的灵魂之名相称么?”熙琳轻声说,“但是你知道和自己的另一半一同长大,想成为‘完态’就不得不让她死的感受么?没有任何一位王族不想变回完态,但那需要另一半的牺牲。五年前我在没有召集令的情况下决定要来西恩特,你知道我的另一半为我送行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么?”

    莫拉尔森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熙琳,没有说话。

    “‘如果你需要,随时可以回漠山来把我杀掉,我愿意成为你的力量。’……她是这么说的。”熙琳低下头去,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愿想起的往事,那天那个与他外貌相似的女孩轻轻把手放在他的胸口上,以从未有过的坚定说出那样决然的话语。

    他放开了莫拉尔森,起身离开了大厅。

    莫拉尔森望着他远去,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轻轻揉了揉已经红肿的手腕。

    穿着银色舞裙的少女身材高挑,她笑意盈盈地向莫拉尔森走来,瑞克刚想说话,莫拉尔森就已经站了起来向那女孩走去,瑞克有些惊异地看着他想要劝阻,但是莫拉尔森仅仅是摇了摇头就和那个女孩一起走进了舞池。

    与此同时刚在舞池边坐下的贝拉也看到了莫拉尔森牵着一个女生走入了舞池,不觉奇怪。

    “不是说白院的监督生病倒了吗?来参加舞会就很勉强了怎么还会跟别的人跳舞?”

    “或许是在跟什么人怄气吧。”柯琳望着熙琳远去的方向漫不经心地说。

    “什么?”

    “没什么,那个女生是红白院的联系生,不过她似乎很少来红院上课。”

    “她是贵族?”贝拉惊奇,“我在白院上课的时候见过她几面,她姓黎……”

    “黎姓是东南制约国凌瑰皇室的分支,凌瑰已经不存在了,但姓氏还流传着,如果今天凌瑰仍旧保存着帝制的话她就是帝姬,当然是贵族,只是有些没落了。”

    “帝……什么?”贝拉显然有点被绕晕了。

    “帝姬,”好脾气的柯琳耐心地给她解释,“凌瑰是这么称呼皇室之女的,相当于我们国家的公主。”

    贝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身后突然传出凯瑟琳的声音。

    “贝拉,跟我来一下。”

    柯琳知趣地离开,凯瑟琳牵着贝拉左拐右拐,在某个烛光照耀不到的角落,妆容甚是华丽的美貌贵妇正安静地坐在那,她的茶色长发细密地盘在脑后,各色宝石在发丝之间闪耀。

    “贝拉,这是东贵族——第十亡灵世家杜德丝家族的季拉夫人,也是我当年的同学。”凯瑟琳在贝拉的背后轻声说,贝拉上前施了一个十分标准的屈膝礼,季拉注视着贝拉的脸,然后伸手将那银色的面具摘了下来。

    昏暗中贝拉看不清季拉夫人的脸,但依稀觉得她是那种古典范儿的标致美人,像是从年代久远的油画里走出来的贵妇。

    “我能感受到这精致躯壳之下涌动着的力量,”季拉夫人的指尖轻抚贝拉的脸颊,“这力量自远古流传而来不输给曾经的王。”她轻轻把面具戴回贝拉的脸上,微笑着看像凯瑟琳,“你多虑了,茜娜。”

    “你啊……”凯瑟琳的神色里有几分嗔怪,“不是已经告诉你十六岁过后就不必在用中名称呼了吗?”

    “是吗?”季拉掩嘴轻笑,“我忘记了,还是叫茜娜比较好听啊。”

    凯瑟琳一脸无语的表情,示意贝拉可以回去了,贝拉不由奇怪却也知道她们有话要说,只好离开了,谁知还没走几步就看到柯琳在不远的地方斜靠着柱子,微笑地看着她。

    她有瞬间的恍惚,那种感觉就像是无论世间的人潮有多汹涌,能够落入我眼中的只有你一人。

    很感动。

    “为什么你总是能找到我?”贝拉轻声问他,“无论我在那里。”

    柯琳牵着她走在场边的黑暗里,听到她这么问不由停下了脚步。

    “我的灵觉,”他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就是灵魂感知力——比一般的人强上十几倍,而你对于我来说是特殊的,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像是一片漆黑的大海上有一座永不熄灭的灯塔在远方,我知道只要顺着那束光走过去,就能走到你的身边。”

    他继续向前走,但是贝拉却没有动。

    “……贝拉?”他回头,紫罗兰色长发的少女低着头站在那里,似乎有什么正从她的脸上滑落。“你怎么了?”

    “这是第一次啊,”女孩轻声说,“有人对我说我是特殊的,一直以来我连是平庸的都做不到,他们……都说我是多余的呢。”

    “你不会是因为这个哭吧,傻瓜。”柯琳浅笑,轻轻为她拭去眼泪后把她拥入怀中。

    贝拉死命地摇头,“我只是……我只是……”

    “我爱你啊,贝拉,你能感觉到的吧?这不是恋人的感情……”柯琳在她耳边轻声说。

    “我知道……”贝拉的泪水在他的礼服上洇开,“……是亲人,像是长辈和兄长……”

    “你很敏锐,”柯琳吻着她的额头,“你知道吗,我是为了你才回到西恩特的,那些本属于你的被夺去的幸福,过早的失去……他们都爱着你,我因此来到你身边弥补逝去之人不得偿还的愿望,我来替他们爱你,直到世人看你的目光都变成敬畏。”

    “柯琳……你是谁?”她小声问。

    “我很想告诉你,可是不能。”他微笑,“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知道我的身份、我的……不,是我们的故事,你只需要等待,当那天来到,你有能力承担过去的时候,我会告诉你一切。但在那之前,你只需要知道我爱着你就足够了。”

    贝拉把脸埋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

    “时间过得真快,”厅外的露台上凯瑟琳端着香槟感叹,“我至今记得你入院时候的样子,无论多么热的天都会穿着一身复古的长裙。”

    “是啊,”季拉仰望着头顶的星空,“转眼我离开学院都有二十年了,结了婚,生下了孩子,看着孩子们也马上要到谈婚论嫁的年龄,可每当看见西恩特的星空,我还是觉得我就像二十年前那么年轻。但是低下头,孩子已经长大,学生换了不知多少拨,院长也换了人,四院负责人除了黑院的洛塔莎都换了,帮我的人,崇敬我的人,都不在了。”

    “那场战役夺走了太多人的生命,”凯瑟琳轻声说,“包括你知道的那个人,但你是怎么知道贝拉是她和哥哥的孩子的?你走的时候她还是个学生,和哥哥之间没有半点暧昧的关系。”

    “我猜的。”季拉微笑,“他给我解咒用的诗句‘海是天的影子,光是暗的影子,你的眼眸映照出的是世界的影子。’是一句很有名的情诗,如果这句咒语直接交到我的手上,他肯定会避免这么容易让人误会的写法,但是他交给她就不必这么做了,是因为他本来就想让这咒语能被理解为情诗,还是说他相信她不会理解错我不知道,也不重要,因为无论哪一种都说明他们的关系绝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样。”

    “是吗?”凯瑟琳轻叹,“那时候她才十四岁……那么早就开始了,连我都被骗过去了。”

    “我想那个时候应该还不是‘喜欢’,更不可能是‘爱’,”季拉笑着否定,“也许那个时候只是信任,同一个世界的那种信任,或许曾经有过倾慕,但决不至于发展到最后那种关系,他们相爱应该是在7753年前后,因为分开才知道对彼此已经习惯,才知道对方已经是自己的生活,如果重逢后两人都是这么想的,那么什么也无法成为阻挡他们的东西。”

    “那一年总觉得哥哥跟丢了魂儿似的,”凯瑟琳还是笑了,“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的样子,原来是我太迟钝了。”

    “是他们隐藏的太深,并不怨你。”季拉微微一笑,“我们的先知说过他们会在一起,这是从他们出生就决定了的事。”

    “先知……”凯瑟琳低下头,“很抱歉,我没能保护她。”

    “她已经被送回达坦纳休养了,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不要担心。她是第十王族,精灵不像人类那么脆弱啊。”

    “伤的非常、非常重,”凯瑟琳低声说,“左胸口几乎被贯穿,心脏被削掉三分之一,如果不是她的某个契约维持着她的生命,那样的出血量就算是精灵也会死。我不敢想象谁有那样的力量,除了哥哥和「吞噬」,谁也做不到。德兰的王只对叛臣处以极刑,而且会以瞬杀的方式完成,不会那么残忍,但是「吞噬」已经被封印了,我不知道谁……”

    “你没有怀疑过是你家的那位小姐么?她可是德兰的新王,拥有的力量不会次于单个的王族。”

    “洛塔莎……若瑞斯蒂娜怀疑过,但并未发现力量苏醒的痕迹,所以不知道。把她留在西恩特,这里只会不断汲取她的力量,在位的所有王族一致决定将她送到达坦纳直到痊愈。”

    “所有王族?还有谁在?”

    “第二王族水之王若瑞斯蒂娜完态在位,第三王族风之王切尔利两位完全觉醒的半身在位,还有第十一王族森之王佩瑞恩完态在位。”凯瑟琳数了一下,“学生中应该还有大量的‘半身’存在,已知第一王族祈愿之王罹辰的存在。除去第六和第十二,应该都在向西恩特靠拢了。”

    “那位佩瑞恩……我记得在战后好像同兰沼月之祭司一族的凯罗莱雅兰希结婚了,但没有三年莱雅就被选作兰沼的女首领离开了西恩特是么?”

    “嗯,”凯瑟琳承认,“他们分开得很平淡,而且余生都不会再见。佩瑞恩作为第十一王族森之王,曾经立誓要永生守护幻森哪怕只剩下残骸,而兰沼的女人一旦当上了首领就不可能离开兰沼,所以他们再也不可能相见了。”

    “你应该还记得吧,当年的你我,凯罗莱雅兰希和克洛丽施奈法尔丝可是各自学院的院花呢。”季拉淡淡地笑了,似是有些缅怀。

    “是啊,赤之名媛克洛丽施奈法尔丝;黑之名媛季拉可芙;白之名媛凯瑟琳达伊洛;青之名媛凯罗莱雅兰希。”她笑,“现在除了我和克洛丽,你们都改了姓,你是季拉杜德丝,而莱雅是凯罗莱雅圣兰希,或者是凯罗莱雅伊格特兰德。都已经成为了世家的人。”

    “克洛丽她……没有来?”季拉像是想到了什么。

    “我不信你不知道克洛丽自从毕业以后过的是什么日子,”凯瑟琳面色一暗,“她已经堕落了,因为不相信爱情而出卖了自己,你是奥尔特米亚的女爵肯定听过她和你们国王之间的风言风语,除了奥尔特米亚,普林赛斯,和达坦纳数不清有多少贵族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来这里是想被人戳脊梁骨么?她的儿子赛西达法尔丝——听名字就知道,第四王族炎之王赛西达的‘半身’——红院的真正监督生,不过在这里上了两年就成为监督生,刚提拔上来柯琳普林赛斯就因为那些流言不得不休学回族。那位普林赛斯作为代理,既不是监督生也不是次位,但他做得很好毋庸置疑,偶尔会和他有书信来往,休学四年仍然有可能会返回学院,所以监督生的主位留着给他。克洛丽现在依旧醉生梦死,停在家族门前的马车都望不到头,甚至有位公爵给她修了城堡,这种烂事……”

    “因为我有奥尔特米亚的女侯爵和达坦纳杜德丝家族的夫人的双重敏感身份,所以我是不能去触及国事的,不然两国都会感到不快。”季拉遗憾地摇了摇头,“我在奥尔特米亚的城堡里只有一群随时准备为国王效忠的骑士——用我的俸禄养着,好在我不缺那点钱。”她摊了摊手,“只因为这个她就不来?既然知道自己会声名狼藉当初为什么还要出卖自己?”

    凯瑟琳叹了口气,“如果是你的话,你会让自己曾经喜欢过的人看见自己堕入风尘的样子吗?”

    “……”季拉一怔,随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所以说啊季拉……”凯瑟琳偏头微笑,笑的有几分凄然,“我们四个里克洛丽和莱雅的婚姻是不幸的,而我因为蚀化不可能结婚而且活不了几年,只有你还能一直被所爱的人爱着啊,你才是我们之中最幸运的那个啊。”

    季拉鼻子一酸,抱住了凯瑟琳。

    “没有办法了么?蚀化?”

    “是的,没有了。”凯瑟琳安慰似的摸了摸季拉一丝不乱的发髻,“所以请你好好地活着吧,连同我们三个的份一起。”

    “我知道,我会的。”

    “季拉——”远远地,有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夏格瑞瑟在找你了。”凯瑟琳放开季拉,微笑。

    “八成是伊利亚又在闹脾气了吧。”季拉轻轻拭去眼角未曾流下的眼泪,“他不太擅长应付孩子呢。”

    身材纤长的瘦高男人穿过走廊,一张脸上满满地都是无奈,他和另一个看上去和贝拉差不多大的女孩拖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小男孩一看就是一脸犟样。 ℃≡miào℃≡bi℃≡阁℃≡

    “那我走了。”季拉向凯瑟琳告别。

    “嗯,你保重。”凯瑟琳微笑,“下一次见面大概会是在我的葬礼上。”

    “别这么说,你也保重啊……”

    “再见了。”

    “再见。”

    看着那远去的美丽背影,凯瑟琳最终还是垂下了手。她想要的,终其一生无法得到的不过如此,不是贵族也没关系。

    “永别了,季拉,祝你幸福。”她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