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武侠修真 > 天一录 > 第五十七章 何妨多负罪,本已意幽微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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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男子道:“详情无人清楚,只知道雪公主留下了一封遗书给先王,说要去找一处无人的地方了却残生,此后便消失了。”

    星寒忽然眼睛一亮,道:“如此说来,无人见过她的尸身?”

    那男子道:“朋友你似乎认为雪公主仍有生还的希望?”

    星寒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未见尸身怎能判定她就死?”

    那男子道:“也许你说的对,但雪公主离开之后,先王虽然伤心欲绝,却始终没有派人寻找,若他认为雪公主尚有一线生机,我想他不至于此。”

    星寒听得心中一凉,若连秋长恨也认为秋雪颜必死,看来秋雪颜果然是死了,不是自尽,就是死于寒毒。星寒心中不住大叫:“你中了寒毒为何不来找我,你为何不来找我?”

    那男子见他神情悲痛,道:“雪公主死后,先王为她立了一个衣冠冢,两位若是想去看看,我可以为两位带路。”

    星寒呆呆地出神了一阵,缓缓点头。

    二人跟随那男子出了石屋,向屋后慢慢走去。

    飞血问道:“秋长恨死后你们的新王是谁?”

    那男子道:“先王死后我们没有选新王,在这与世无争的地方,实在也没有什么大事需要有人领头,众人这数十年来日子虽然平淡,却也甜美和谐。”

    飞雪道:“你不觉得是秋雪颜害了你们吗?若不是她执意要救秋长恨,又将你们带来这冰天雪地,也许你们在别处能更快活。”

    那男子摇头道:“姑娘你不知道我们的出身,我们一族非妖非凡,是凡妖相恋繁衍出的后代,我们自先祖时候起就倍受凡间与妖界两方的压迫,生活极为困苦。先王并非是本族族民,他出身妖界,却在机缘巧合之下来到我族,带领族民奋力抗争,这才使得我族有了一段和平岁月。自先王被擒后,族民日夜盼望他能得救,这绝非只是雪公主一人的心愿。”

    说话间,三人已来到一个篱笆包围的处所,环顾四周,上百座墓碑整齐排列,看来正是该族的墓地所在。正对面当中的两块墓碑比其余墓碑略大一些,那男子带着二人走近,只见两块墓碑上分别写着“吾王秋公长恨之墓”“爱女秋雪颜之墓”。

    秋长恨非但没有陵墓,连墓碑也是如此简简单单的,丝毫没有王的气派。想到他晚年身残体弱且两个女儿都不在身旁,再看这墓碑的简陋,令人忍不住感叹他晚景之凄凉。

    星寒走到秋雪颜墓前问道:“这是她的衣冠冢?”

    那男子道:“是,这是先王所立。你看这两块墓碑立的时间,前后相差正好五十年,先王若是认为雪公主尚在人世,怎可能在这五十年间都不派人外出寻找?”

    星寒默然无语,又上前两步,抚着秋雪颜的墓碑,眼中涌出浓浓的悲痛。

    那男子道:“雪公主若是知道自己身死九十年后还有人来此悼念她,一定十分欣慰。”

    星寒恍若不闻,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墓碑,又渐渐趋于茫然。

    飞血知道他又想起了往事,心中喟然,向那男子道:“九重天尊的义弟也不知死了没死,你说假如他知道你们的雪公主一直在骗他,他会怎么想?”

    那男子本已猜到星寒就是“九重天尊的义弟”,听飞血如此一问,反而糊涂了起来,却仍答道:“我对他没有什么了解,但如果他真像这位朋友所说的一样对雪公主情根深种,那我想他就算知道雪公主在骗他也会坦然接受。”

    飞血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说的就是这样吗?”她似乎终于能体会到星寒对秋雪颜百年不变的情意,暗暗为之叹息。

    那男子看着星寒道:“姑娘,你去劝劝他吧,雪公主死了九十年,无论怎样的爱恨情仇经过这么久也该淡化了。”

    飞血从一开始就觉得这男子谈吐不凡,而且面对星寒与自己从始自终都非常淡定,不像是寻常人物,她忍不住问道:“我听你谈吐非常人,你在你们族内是什么职司?”

    那男子摇头道:“我族现在只剩下六百余人,外无战乱内无纷争,早已不需要有人领导,哪有什么职司。我只是比平常人多读了几本书,多了解一些外界的事物而已。”

    飞血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那男子又道:“天寒风冷,姑娘你还是去劝劝他,早点回屋去吧。”

    飞血见星寒又深陷回忆之中,不知何时才会自行醒转。他的情绪才刚刚安定不久,飞血生怕他再生波动,细思半晌,终于还是走上前去,将手搭在他按着墓碑的手掌之上。

    星寒眼神微微有变,眼中迷茫渐渐退去,看似将要醒来。忽然间二人脚底一空,飞血向下稍稍一沉便已悬空立定,可星寒却径自向下坠落。

    飞血低头看去,只见脚下赫然开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星寒枉自有一身修为,却竟然呆呆地任凭自己向下坠去。飞血暗叹一声,飞身赶去,将他抱在怀中,身后“咔嗒”一声传来,周围顿时一片漆黑。

    那男子的声音从地面上传来:“二位死了吗?”

    飞血早知是他在弄鬼,可仍未放在心上,也并未答他的话。

    那男子道:“这牢是我亲手设计的,不论二位是否已死,总之是逃不出来了。我有一事未明,二位若是未死,请不吝赐教。这位满头白发的朋友是否就是九重天尊的义弟?”

    飞血见他有心杀人,可语气却平淡异常,方才怂恿自己走到星寒身旁之时也不露丝毫破绽,显然是个经历过大场面的人。飞血开口答道:“我若说他不是,你会放了我们吗?”

    那男子沉默片刻,道:“不会,我守着先王的遗命四十年,也不知是否还有机会遇上他,即便这位朋友真的不是他,我也只能将错就错,以慰先王在天之灵。”

    飞血道:“秋长恨为什么要杀他?”

    那男子道:“做下人的怎敢多问,先王既然说杀,那就是杀。”

    飞血听他如此一说,顿时觉得他未必是见惯了世面才会如此淡定,也许他只是天生冷漠。

    那男子又开口道:“先王在上,我终于不辱使命擒下了九重天尊的义弟,您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他向秋长恨复命的语气也完全谈不上恭敬,倒更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寻常人完成了这一件大事,就算不异常激动,至少也该心中欢喜,可他的语气始终平平淡淡,仿佛他擒住的不是两个活人,而是两头野兽。

    飞血手中一轻,星寒已向上飞去,“轰”地一声,土石翻飞,坑洞中重现光明。所谓的坚不可破的陷阱牢笼原来根本不堪一击。

    那男子正面向秋长恨的墓碑低头祝祷,见二人突然破牢而出,不由得露出惊讶神色。星寒冷眼看着他,可竟看不出他有一丝一毫害怕的神色。飞血问道:“你不怕死?”

    那男子恢复先前的平静道:“死给与我们新的希望,是世间最神圣而高尚的事,我为什么要怕?”

    星寒冷冷地再看了他一眼,右手食中二指一并,一道紫芒以肉眼难见的高速从那男子的胸口穿过,那男子的身躯眨眼间消失。

    飞血道:“你不觉得他怪怪的吗?”

    星寒一言不发,转回石屋群中,见屋即入,逢人就杀,飞血跟在他身旁,没有劝阻。

    石屋内的人见到他们闯入无不露出惊讶神色,可也仅此而已,星寒出手杀人之时,他们与那男子一样没有半点害怕,也没有发出任何惊叫声。

    在一间并不起眼的石屋内,二人发现了一座地下菜园,里面种植的各种蔬菜瓜果足够整个部落的人食用。

    飞血感到深深的悲哀,终于明白了这些人为何会这么奇怪。长久的世外生活中,温暖却狭小的石屋与无边无际的冰天雪地就是整个世界。没有敌人没有斗争,甚至也无需刻意捕猎,一切自给自足,生活除了平淡还是平淡,久而久之这些人渐渐失去了感情,甚至连喜怒哀乐也已体会不到。这种消极的改变最易影响旁人,当这种影响如同瘟疫一样席卷整个部落之时,族民们那怪异的反应便也不足为奇了。

    “哇——”突如其来的哭声惊动了沉思的飞血,她循声看去,只见一名婴儿正躺在厚厚的绒毯上大哭。星寒看着那名婴儿,迟迟未下杀手。这已是整个无忧谷最后一间石屋,而这名婴儿则是谷内最后一个活口。他是全谷唯一一个发出哭喊声的人,或者可以称他是谷中唯一一个保留了完整七情六欲的人。

    飞血抢上前去抱起婴儿,着意安抚,她虽然没有说话,可意图却一目了然。星寒见她出手维护,收起并拢的双指,转身便向屋外走去,走到门帘之前,脑中突然犹如电流划过,他猛然想起通天教主说过的故事,那个关于“爱”与“恨”的轮回,那个关于杀与不杀的决定。

    飞血见他收手,悄悄舒了一口气,低头向怀中婴儿看去。吹弹可破的肌肤,圆润的脸蛋,肉感十足的小手,真是说不出的可爱。飞血微微一笑,正要伸手去那肉嘟嘟的脸蛋上捏一把,一只黑手却已先她一步覆上了那婴儿的脸面。

    哭声戛然而止。

    飞血讶然抬头,只见星寒重重呼了一口气,似乎要将无穷烦恼逼除,良久才听他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说罢,推门而出。

    飞血一言不发,出门后寻了一处白雪堆积之处将那婴孩尸身埋下。星寒缓缓向来路走去,已打算离开。

    飞血忽然飞身而起,黑色流光飞舞,大地上“嗤嗤”声不绝。星寒走出不远,见她行为怪异,腾起身形,朝下看去。只见白雪覆盖的大地上赫然出现了一个个墨色的文字“血手毒心夜星寒于某年某月某日尽屠无名氏族六百四十三人于此,意兴飞扬,留书为志。”

    星寒看着这字字嘲讽的留书,面无表情。飞血写完,转身便走,瞥也没有再瞥他一眼。

    苍茫大地,白底黑字,不仅刺眼,而且刺心。

    星寒伫立良久,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竟然流下泪来,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星寒这一去便在世上消失了五百年,这五百年间的风起云涌沧桑变幻说之不尽,然而真正的浩劫却在五百年后才悄然露出那狰狞的獠牙。

    (最后这章又没写好,但又不知道该怎么改,暂且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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