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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几小时,两个伤残人士终于辗转来到酒店。

    “我不行了......我觉得我都要窒‘习’了!这一天真是......收拾东西待会儿的吧,让我先跟这儿躺一下下......”推着鹿谨的轮椅进了房间停稳,我变着调儿地哀嚎一嗓子窒息就扑过去瘫在柔软的沙发上不想再动了。

    累成棉花,手脚软得像是面条儿,话都不想多说。

    这一天,惊心动魄,跌宕起伏的,拍电影呢?太刺激了吧......

    如果是自己单独一个人的房间,我很想四仰八叉跟个翻着肚皮的青蛙一样支楞在随便一个什么地方挺尸,就像我一贯在家里那样,可还有个他在一边,多少得顾忌点儿姑娘家的面子问题不是?

    毕竟他不是白贤那种我什么丑态都有思想准备,早已见识并处理过无数“大场面”的老江湖。

    其实要不是知道情势所迫环境危险,他现在腿脚也不太方便,需要人的贴身照顾,再加上从很早以前开始我们就有了一直一个房间睡的坚实基础,这里又是双人间等等多重因素,我是坚决不想跟他开一间房的。

    孤男寡女的,成何体统!

    尽管明白事出有因,可他当时问都不问我意见的直接做主决定,心里还是有点儿不大乐意。

    “接着说,这一天真是怎么了?那您老这一天咱俩没见面之前干嘛了?数点数点,我听听。顺便聊聊您老这几个月都跟谁混饭吃呢?”扭脸见他这会儿自己摇着轮椅也跟着我凑到沙发旁,搭上我的话茬儿,偏头正瞧过来。

    “什么叫混饭吃?这话老夫就不爱听了。老夫是那种人么?老夫面朝黄土背朝天,靠自己的双手勤劳致......”不经意瞥到他的那个表情动作,一看就是又要开念的节奏,我急忙坐起身冲他连连摆手,“你打住,别念经......”

    开玩笑,我快累死了,他长短随意甩一节经文出来,我真都可以找把快刀抹脖子自杀了。

    师父,徒儿的花果山还有一堆猴子猴孙等着俺归山呢,您免开尊口,就饶了徒儿一命吧!

    不敢跟他再逗贫托大摆谱儿,连遮带盖,避重就轻,粗略和他简单地说了说暗月的事情,与白贤蹲监狱那一段儿没什么可聊的,简单一句话带过。

    “几个月不见,我发现你现在这反侦查的水平是越来越高了啊,跟你那两世好基友的四个多月用三个字‘家里蹲’就完了?我可不觉得你这家大的能蹲到飞机场去。”耐心听完后他挑挑眉,要多虚伪有多虚伪地恭维我一句,对我的解释表示半点儿不接受地当场拆了台。

    我被他这明褒暗贬的吐槽弄得嘴角一抽,暗忖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小的我再涨本事水平高也斗不过您这刑侦人员的老资格啊,翻个白眼儿无语望天,叹口气问,“你想知道什么?”

    他单臂放上轮椅的扶手,掌虚握成拳撑头抵着腮,样子很是懒散,莞尔笑道,“那得看你想让我知道什么了。”

    那眼神看似低调,但又很嚣张啊!大有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架势。

    什么叫我想让他知道什么,他这句话翻译过来的意思应该是那得看他老人家想知道什么了才对吧?!

    不愧是八面威风的堂堂鹿谨,人与人之间的话术拉锯战可从来不是只听说话内容的,气场!气场才是更重要的有木有!

    作为吴煜凡那小脑积水的玩意儿最亲密的死党兼手下,他八成在外公派谈判的时候就是这样了吧。

    再次内心感慨一声渺小如我与鹿将军之间段位级别的差距,拿过茶几上的杯子和水,为我俩各自倒了一杯,拍马屁递到他手边,顺着他鄙视我混饭吃的那个讨嫌说法,换了个话题,“其实我是准备跟你这儿混一阵子就走的。”

    我必须不会直说出来差不多等你身体好了我走人这句话。

    因为男人这种生物是最要面子的,听不得人家说他们不行,像鹿谨这一号儿的,估计更是,被人照顾即便嘴上不说,可心里肯定会觉得不痛快。

    他接过水杯,小抿一口,调侃一般优哉游哉的态度开口,“回去找好基友么?我觉得你的下场会非常凄惨,你信不信?”

    一幅“美”到让人不忍直视的画面被鹿谨一说瞬间跃入我的脑中,无需多言,简单凄惨二字词概括了全部,让我第一时间很给面子,如条件反射一般狠狠抖了一个大大的激灵。

    信,怎么不信,简直太信了......

    家有阎王不好活啊。

    但不得不说,阁下的推断很准确,我确实是那么打算的。

    来酒店的路上鹿谨没有如我所想去找什么血族的人给自己疗伤,只是找到店铺买了个轮椅。他做事有自己的一套,自然有他的考量,我没必要指手画脚去乱指挥,当然,人家也未必会听我的。

    作为血族,不比一般脆弱的人类,他的复原能力到底有多强我不大清楚,不过这伤靠静养能痊愈的话保守估计得有好一阵子了,到时候我心情也应该调整好了,让鹿谨一直带着我这拖油瓶老麻烦他不合适,那会儿走时间来说是最好的。

    何况,在外面待得再久总得回家吧?

    适可而止,无论怎么样我不可能永远和白贤就这么对着干下去的,此外,等另个让人头疼的小子闹别扭闹好了,将来还得去跟我们银月的大部队合体呢。

    “看给吓的,这阵子是不是没少被坑,给收拾怕了?”再世诸葛点点头,露出一个你不用多说我十分懂的理解表情,吧嗒一声咂巴下嘴,“得,有我在,还能让你再受了欺负?先跟我这儿玩儿几个月,散散心,别想别的。”

    说完,他把杯子轻声放下,缓缓看向我,“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

    哎哟喂,我的口头禅经他的口一说怎么就那么霸气十足?某一位高人完全就是一副大腿在此,腿毛速来抱的实力大哥范儿!

    鹿公今日实在屡屡Man小生我一脸血啊!

    “此刻我是否得流下点儿感激的泪水?”景仰之情如决堤的滔滔江水汹涌滚滚,这一刻的崇拜和臣服那是毋庸置疑,天地为证,日月可鉴,真心实意的好么!

    瞧了眼笑眯眯一脸慈祥看着我的鹿老大的脑袋,“对了,你的头真的没事儿了么?去医院单独照个片子不做抽血化验之类的项目,应该不会有人发现你的身份吧。”

    当时那血流如注,不要钱似的着实吓人,要是人类的话怕是缝针都要缝成一张蜈蚣脸了,而且至少引发脑震荡之类的脑损伤,反正绝对早就废掉了。可我见他这会儿除了因为骨折一条腿,坐在轮椅上脸色还是不太好,其他几乎像没事儿发生过一样正常的不正常。

    我是怕他打肿脸充胖子难受也不好意思跟我说,虽然自知他要是硬挺着不讲,我问了也没什么用,但还是忍不住关心过问一句,盘算着去医院检查的风险大小。

    不想,他闻言却尽收了一直挂在脸上的淡笑,甚至面色变得有些严肃到凛然。

    这是怎么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翻过来覆过去重新细细想了想也没觉得我这话有任何说错冒犯他的地方,况且他向来和我讲话插科打诨,百无禁忌的,反过来同样十分乐得接下我有时候的脑抽胡言啊。

    两个人都仿佛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压抑,就在我准备从沙发上起身去洗澡,主要是为了给彼此找个台阶下先溜走的时候。

    “今天为什么不跑?”他突然开口。

    今天发生了很多事,落荒而逃,光“跑”我就跑了不止一次,但我是知道他现在话里这个今天指的是今天哪件事的。

    “我跑了你怎么办?”其实我想说的是你这不是废话么?

    “你没杀过人,而且用的还是那么原始野蛮,失败率最高的方法。如果你没有成功,反而被他抓住,如果我没醒过来,你带着我的那个速度,来了人类的警察或者什么人,你想过你的后果和结局吗?”针砭时弊,犀利的点评配上平淡到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语调,除却我和他一开始认识,他向我展示所谓的“现实世界”以及第一次15日的疼痛,鹿谨几乎从没用过这种语气对我讲话。

    这种生硬得如同一面铁板,冷静到不近人情的语气。

    他鞭辟入里不夹带一丝情感剖析诘问的不是别的事情,是攸关他生死的问题。

    你不该救我。

    这是他真正要说而没说的话。

    没错,理智上这些我必须都清楚并且充分考虑过。我轻易不是那种脑子会乱发热,自不量力随便出头逞英雄的人。相反,我胆小怕事,窝囊得很。任何事儿一旦我认为会引起麻烦或者仅仅是啰嗦的程度,如果可以,我都会绕道而行,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更别说这么大的事情。

    可恰恰是这么大的事情,从感情上,让我袖手旁观临阵脱逃又怎么可能?

    正因为清楚地知道不可以躲,所以我一定会站出来做些什么。

    假若万事都想着难处,想着后果,想着结局,人是不是每天就坐以待毙,不要活下去了?

    鹿谨不比姜雪雅,对于姜雪雅在暗月狱中的遭遇,我在不知道她坑我的时候顶多只是物伤其类的在边上感伤一下便罢了。

    可鹿谨不同。

    我和鹿谨不仅本是同类更是朋友,不能让他出事的这种想法和做法岂不是自然而然,最正常不过的么?

    收起刚刚还玩笑吐槽他的心思,我的态度也正经起来,虽多多少少被他的威压气势所震,既诧异又忌惮,但稍定了定神,迎着他直慑人心的锐利视线,提起一口气,回话,“他当时发现你的伤口愈合太快已经开始怀疑了,难道我要在旁边干看着,让他跑了去乱说吗?”

    我以为我答得完美他该满意了,可事与愿违,这个让人倍感压力的沉重话题并没有我预料中的结束,甚至也许是因为没想到我的“狡辩顶嘴”,他在我的解释之后反而少见的蹙起了眉,“你有没有点儿自己是个混血儿,看着是个抢手货实际却毫无力量的自觉?”

    “............”

    “我一个被抓了,我能用一万种不同的方法抽身,你要是被抓了,我可能连一种方法都没有办法用,你想过没有?”他的话越来越刻薄,问题越来越尖锐,咄咄逼人,仿佛非争论出个高低,要我承认我错了的架势。

    和他平时的言谈举止行事作风大相径庭。

    生气发怒可能还不至于,但很显然,他绝对是不高兴的。

    情理之中,却有点儿怪,可怪在哪里一时半刻的我说不大上来。

    两相无言了好一会儿。

    大约是见我垂下脑袋老实不反驳不辩解不吭声了,他打破僵局,用稍缓和的语气开口道,“好了,是我说话......”

    我没让他圆场的话说完,终于接下了他的质问,“我是想过,我也是没用,但你让我眼睁睁看着你被他发现身份然后带走可能再交给什么人搞实验,我做不到。还有,出了那样的车祸,你第一时间把我护在怀里,你又有没有想过你的后果和结局?”

    因着各种原因,严格来讲,实验的恐怖我领悟得不算太深,但毕竟在一段时期内当过一个被重点研究的对象,受到过实验的荼毒,自认在这方面还是有着一定的发言权的。

    而曾经单纯为人的出身更深刻理解人类久处食物链的最顶端,位不期骄早已习惯,对于比自己强大太多且未知生物的天然惧怕,和冷静之后会有胆子大的人想要探究的必然心理。

    吸血鬼,一个在人类看来本应该仅仅在故事小说里才会有的特定名词,居然是一个真实存在的物种,这个冲击力之巨大不言而喻。

    而即便他们血族个体能力再强,本事再大,到底人类是占据群体基数更多的那一方,冷不丁暴露身份的下场可想而知。

    或许我是由于暗月的过往而对这类事情太过敏感了些,但其中确实存在的危险我无论如何是万万不敢让鹿谨去冒的。

    何况还有车祸。

    像那种突发的意外情况,保护自己是第一几乎也是唯一的反应,这不是自私与不自私和关系远近亲疏的问题,是人的本能而已。

    可是鹿谨做了什么?

    他违反动物的先天行为,把我护在怀里,将对我的伤害降到了最低。

    能做到这份儿上,他称得上奋不顾身四个字了。将心比心,那我是不是不管怎样肝脑涂地地回报他的恩情都是应该的?

    情绪激动又想配合他的态度而故作镇定,然而小角色就是小角色,声音的抖动让这两句本应格外“漂亮”的话失了颜色不说,还泄露了我对他强大气场拙劣可笑的模仿。

    发觉失态后我清了清嗓子,不太自在地咳嗽两声,脑内飞转,火速找了根儿杆子准备开爬,转了话锋,自以为幽默地半认真半打趣道,“我们这也算得上是生死之交了吧?”

    “............”似是没想到我会回出这样的话,几番你来我往的互抛反问,风水轮流转,这次语塞的人轮到他了。

    他怔在那里,抿着唇,一句不再说。

    缄默,又一次。

    片刻。

    我放下手中没来得及喝一口,紧紧捏了许久而带上汗渍的杯子,“我去洗个澡,等会儿如果你洗澡需要我帮忙的话随时差遣。”

    只要不是懵懂不谙世事的孩子,就当然能理解鹿谨表面不领情更别提感谢,对这件明明是帮了他的事而颇有微词是因为担心我。

    这就好像如果我们的亲友出了意外,我们首先会做的肯定是要尽可能的去帮助他,可等事情一过,麻烦得到妥善解决了,这会儿便是区分这个人在我们心里地位高低不同的时候了。

    帮都帮了,一般朋友我们不会去指摘抨击,当老师来教育他什么,费口舌还得罪人,实在没那个必要。

    但换个人,假如他是身边很亲的人,我们会恼火,一定会跟他秋后算账。

    耳提面命,煞费苦心,态度的巨大差别仅因两个字,在意。

    这是我们对自己人的一种很正常的反应。

    害怕他再出危险,我们宁可抹杀掉原本帮了忙的功绩,也要当这个啰啰嗦嗦翻过头来发脾气的“恶人”。

    毕竟外人对他没有任何我们的情分,姑息放过的做法只会让他将来吃更大的亏,跌更狠的跟头。

    我明白归明白,但我和鹿谨之间气氛已经不是很好了,不是么?

    我还是暂时离开,避免尴尬吧。

    左脚仍然疼痛不已,我撑着茶几站了起来。

    “沐瑾,如果你这么做是在向我表示你对友情的忠诚,我不需要。”鹿谨的声音不大,还矮我一大截子坐在我后方的轮椅上,然而光凭这声音就再一次展现了他绝伦逸群的不凡魄力,更第一次让我觉得他原来竟有如此冰冷的一面。

    拒人于千里之外,毫无温度可言。

    比凭借此项声名在外的吴斯谬有过之而无不及。

    应接不暇,今天发生了太多的第一次,我从没想到过,我和鹿谨两个人的性格居然会发生争执,且这么持久。

    同时,这也是他非介绍场合,第一次正式地叫我的名字。

    那个他起的,和他一字同音且形似的名字。

    沐瑾。

    顿住脚步,我的心从他叫出这两个字开始就遽然狂跳起来。

    感情方面我承认我有时候是愚钝了些,连段猴子那种神经大条的都吐槽过我好多次人如其姓。

    可我到底不是真的木头一根。

    不管开始谈话时是个什么情况,鹿谨现在的意思他表现得这么明显我是大约能猜出知道的了,但理智又告诉我那不可能。

    他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关系再亲我在他那里实际的定位我找得准。

    “比较不错的好朋友。”

    在这个问题上,他至多和我给白贤的答案是一样的。

    而我是打死不会往某个微妙不可言说的方向去靠的。

    天方夜谭啊。

    虽然我没有夜郎自大的自恋情结,可总归是极其紧张的,尽力克制忐忑的情绪,庆幸还好他看不到我的脸,暗示自己千万不要慌乱错了步子暴露底牌,埋头拔腿继续往浴室走。

    一声不吭,更断不敢回头看他。

    不为别的,只怕那一双眼会乱了我的心。

    这边我还未自我安抚开导好心情,他那边却放出了重磅炸-弹,“我想要的是什么,你应该很清楚。”

    他的态度未改善,依旧凉薄,没有戳穿我装聋作哑不回应的伎俩,话很简洁,可内容却粉碎了我怀揣的侥幸希望,字字如锤砸在我太阳穴上一般,火辣辣痛得差点儿将我击倒。

    他好像远在天边,遥不可及,又近在咫尺,触手可得。

    若即若离,让人捉摸不透。

    不,不会的,他在开玩笑,他满嘴抹蜜的本事我早有领教,他对我怎么可能会有那种心思......

    “洗澡小心你的脚。”听到他淡淡地补充嘱咐完这一句便摇着轮椅往一旁移去。

    感恩他放我一马不再多言口出猛语的仁慈,如遇大赦,未等那车轮行进的连串声音落下,我忙快赶几步推开浴室的门,走进去迅速关上。

    他想要的是什么,我不清楚,完全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