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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风镇定自若:“我虽主理后宫不久,对先君一代的事体倒还略为知晓。e1xiaoshuo太庙的玉牒里并不曾有这位嫔妾和她儿子的记载呢。”

    司徒弦一幅“你知道的还少得很”的模样:“呵,不怪君夫人存疑。昔戎在生时,因为她美艳妖娆而获得过先君一时宠爱,不料她恃宠生

    骄,一度竟妄图唆使先君罢黜正夫人,更立她为嫡室。结果,她遭到先君冷落,被软禁在永巷。之后她与正夫人同时产下子嗣,大约是天

    不怜她,让她难产而亡,孩子也没活下来。”

    “哦,昔戎没有位次,她的孩子没有存活,是故玉牒没有记载?”临风总结了一下,“然而,这和黑祠妖孽有何关系?”

    司徒弦拿出长者教育后辈的语气:“当然有关系。昔戎长久居于永巷,却不思改过,反思报复;她一死,宫中多了不少怪异,扰得人人不

    安,直到动用巫卜,将她神主锁闭在黑祠中,再将她的相关物件尽数销毁,才平宁到现在君夫人,您看,这回也动用巫卜到底有没必要?

    ”

    临风瞥了一眼上光。

    上光面色平静,不过她可以确信,这样大剌剌揭露在光天化日下的关于昔罗的“真相”,实在是够他受的。

    “关于这事,臣与另外一位知情人——君侯傅父起先有个商议。臣主张驱邪,君侯傅父主张安抚。他认定宝音狂,是被昔戎阴灵附体,

    君侯要是能纳宝音为侧室,善加礼待,弥补先君对昔戎的缺欠,昔戎怨愤之心得到满足,她的作祟便可从晋宫永远除去这个法子,君夫人

    又意下如何?”

    司徒弦顿了顿,抛出一段实在也教临风好受的话。

    足足有半时,临风僵住无语。

    烦恼,原来绕了个圈子,依旧在这儿等着她

    宋国。国都商丘。

    宫城。

    夜,已经很深。

    晋都翼城宫中暗涌的潮流,看起来并没波及至此。在这里,除了窗外簌簌的落雪和窗内摇曳的烛火,一切仿佛都沉沉睡去了。

    可在某处的幽暗殿阁内,柔黄灯光里,宋国君苏显一手持着木简玩味地,一手不自觉地在红檀扶手上打着节拍,好像他不是在浏览公

    文,竟是在琢磨一段曲谱。

    他表现得旁若无人。

    实际上,包括他庶弟,现任宋国司马的公子熙在内,一干重臣近侍皆环坐于他周围,默默地陪奉着他。

    这就是这位年轻的宋国君的“坏习惯”,他并不效仿他国国君,循规蹈矩地定期在黎明举行朝会;他喜欢在他乐意的任何时刻召集起他的

    臣子们,以惊人的效率处理他想处理的一切事务。

    毫无规律可循。

    毫无准备可做。

    此即为诸国中为何流传着“宋臣难为”的感叹的原因。供职宋国朝中,便意味着需要时时自危,时时警醒,时时惦记着肩负的责任

    所以,此刻座中诸人,无一不惴惴,无一不忐忑。

    偏偏在这个当口,他们的国君苏显忽然止住敲打,昂起头,叹了口气。

    这举动吓了诸人一大跳。

    不按常理布政的国君,其性情也和他这种行事风格一样,难以揣摩:如果他欣赏某人清明高才,认为某事处断妥当,他会半点不吝惜地对

    其大赏厚犒;如果他不满某人贪婪暴戾,觉得某事法理难容,那对不起,牵涉其中的倒霉家伙将被轻则罚没铜金,重则褫夺权力,乃至要人小

    命也是寻常。平素满面春风的他,在这方面雷厉风行到可怕的地步。

    不过,今天的苏显,似乎不打算拿谁来试他笑面下隐藏的利刃。

    “上酒,奏乐!”他说,“太无趣了,快弄出点儿有意思的声响来,这屋里的气氛像是拉满了的弓弦,紧绷绷的,憋坏人了!”

    公子熙打着手势,要侍从们迅行动,顺遂国君的意愿。

    苏显就近取了一支陶埙,丢进公子熙怀中。

    公子熙诚惶诚恐:“兄长是要我来吹奏?”

    “不!”苏显道,“把它藏好,我是要你把它藏好,那个玩意吹起来呜呜咽咽的,我这会儿不高兴听!”

    公子熙使劲点头:“是,是。”

    “熙。”苏显忽而粲然,“总让你忍受我的任性,你很累吧?”

    公子熙大骇:“绝对没有!兄长,您千万别这么想!”

    “可我有时候自己回思,过去我确实给你造成了不少艰难处境:像是非要带你兵去救卫国;或者劳动你在征徐时替我出战我这个兄

    长,实在有些无颜面对你”苏显缓缓叙来。

    公子熙伏地叩:“兄长之天纵英明,使臣弟终生不敢仰视兄长!为兄长服劳,臣弟幸甚至哉!”

    苏显到他跟前,抚摩着他的头顶:“你不要离开我呀,熙。”

    又话锋蓦地一转:“留宿你府中的齐国使者,是要抢你到齐国去的吗?熙,别答应他们,留在兄长左右,好好地辅助我吧!”

    此言一出,公子熙吓得汗如雨下。

    “兄长,误会!”他手忙脚乱地辩解,“那几名齐国使者,是奉齐公之命,来献上例行的新正礼物的。兄长近来身体不适,嫂嫂忙于照料

    生病的鲋祀也脱不开身,我就自作主张接待了他们。因为齐国是我们姻亲之国,为不使他们见外,他们的住宿,我安排他们住在了我府邸

    内。正要对兄长禀报此事,不想兄长早已闻知”

    苏显抿嘴一乐,仿佛心中巨石落地:“我就说嘛!我就说熙你是不会像他们说的那样勾通他国,意图哈哈,他们说得还真可笑”

    公子熙抖个不停,后背的衣裳在寒冬中都透出汗渍:“兄长请相信我!我对天起誓,对宋国宗庙起誓,我如有二心,不得好死!”

    “相信,相信!”苏显举起铜爵,眉飞色舞,“你是我宋国司马,是我倚重的弟弟,你不会令我失望的”

    酒阑宴罢,人去屋空。

    苏显撑着额角,勉力完最后一片木简,方直起身子,揉了揉眼睛,吩咐旁边陪侍的寺人:“取水来。”

    “是。”一女子娇声答着,嗓音曲尽柔媚。

    苏显定睛一瞧,寺人不知何时了然无踪,代替寺人的是个豆蔻年纪的少女。这少女眼横秋水,口衔春樱,十分标致动人。

    少女腰肢款摆,莲步动摇,取来一盏清水,用素手托着呈递苏显。

    “抬起头。”苏显命令。

    少女从命。

    近看,这佳丽更是娇艳若桃李,秀美如芙蕖。

    “都说月下灯下最适宜观赏美人,果不其然。”苏显丢了木简,斜倚在扶手上,坦然注视着这份“惊喜”,“你是谁选来的?”

    “婢子名唤”少女含羞应对。

    “不,我不想听你的名字。”苏显打断她,“我只想知道,你是谁选来的?”

    少女受挫,有点儿委屈:“婢子是夫人遣来侍奉君侯的。”

    苏显理了一理衣襟:“你下去。”

    少女仰望着他:“可婢子”

    “我无意宠幸于你。”苏显直截了当地说,“下去。”

    少女无奈,只得拜伏行礼,忍着泪,踉跄着脚步出了殿。

    苏显叹口气,也出了殿,独个儿慢慢地顺着回廊,到了另一间宫室门口。

    “君”门口侍奉的寺人一见他,条件反射地就要高声通报,被他拦阻,便知趣地闭了嘴,请他独自进去。

    “鲋祀,我的鲋祀,你要好起来啊,我的心肝。”室内帐中,珠姜的啜泣隐隐传来,“母亲唯一的指望就是你呀,鲋祀,我的孩子。”

    苏显掀启帐幕:“他的烧还没退吗?”

    珠姜吃惊地抬起红肿的双眼,同时慌张地起立:“夫君”

    苏显落坐榻旁,端详烛光照耀下幼子鲋祀的憔悴病容。

    鲋祀不过半岁,打从一落地,各种疾病就像难缠的水草一般缠着他,让这条鱼儿无法自由自在地呼吸,好像他的生命随时都会如同一个轻

    柔而悲伤的水泡,挣脱父母的怀抱,浮向无边天际

    做父亲的情不自禁抚摸孩子的脸颊:“我可怜的小鱼。”

    这感慨重新勾起了珠姜的酸楚,却不敢在丈夫面前继续哀哭,于是使劲咬牙忍耐。

    苏显脱下肩披的裘衣,准备盖在鲋祀身上。

    “夫君,不行!”珠姜见状,立即挡住,“你会着凉的!”

    “鲋祀是我儿子。”苏显以不容辩驳的口吻道,“难道你想让我成为那种顾惜自己胜过顾惜亲生骨肉的父亲么?”

    珠姜松开手,低头不语。

    “为什么要做违心的事?”苏显示意她也坐下,“从鲋祀生病起,你总送些美女到我的寝殿,恐怕这并非你乐意为之的事情吧?”

    珠姜黯然:“挑选品貌端正的嫔妾供君侯临幸,这是夫人的责任。”

    苏显一笑:“你也明白,追求色爱,在我及冠之前,倒是很有兴致的,不然如何使得世人评价我显君出众风流呢?可惜,遇到那个人,又

    错过那个人以后,我这一颗心都萧寂了,再看这些,觉得没甚意思。我立你为夫人时便告诉过你,嫔妾之类,随你设置安排,但何苦于鲋祀病

    中,每天教她们来烦我?”

    “都说鲋祀活不久了”珠姜憋不住了,痛哭失声,“他生下来就很虚弱,三天两头大病小病,医师们说,他很可能活不过周岁。这全

    是我的罪过,我没给他壮健的身体”

    “所以,你觉得我需要别的女人来为我生下壮健的孩子?”苏显又一笑。

    珠姜抽噎不已:“不仅仅是我个人的想法,母夫人也有此意愿。目前夫君惟存鲋祀这么个独子,万一他有意外”

    苏显爱怜地望着鲋祀为高烧灼红的唇瓣:“光君的长子,能在大难之下得以生长,我显君的长子必定不至于福薄夭折。他们的父亲足

    以匹敌彼此,他们也将互相映照生辉。我对我的鱼儿,永远不放弃期望。”

    珠姜大为感动,几乎止了哭,可她想到了什么,哭得更是伤心。

    “会好的,会好的。”这一次,明察秋毫的显君也没能瞧出异样,他破例主动揽住妻子,轻声抚慰。

    “承夫君吉言”珠姜泣不成句。

    仿佛为了证明显君对两位小小长子之间所具有的神秘紧密羁绊的判断没有错,此时此刻的翼城宫城中,继母夫人、宝音的病倒,三岁的小

    公子极儿也病倒了。

    和鲋祀的症状不同,极儿的病更为奇特。

    早晨他还好好地和公子净一块儿嬉戏,中午吃过了饭,他说很倦,然后倒在枕上,一觉睡到黄昏时分。等傅母与侍女察觉到不对劲时,极

    儿的额头已然烫到吓人,并且,在他脸上出现了可怕的红疹。

    他要出痘了。

    这是小孩子的一道生死难关。

    但,取代了对他病况的关注,流言以极其绚烂的姿态和极其迅疾的度弥漫了整座宫城。

    “这是黑祠妖孽引起的。妖孽不除不行啊,下一个或许就轮到君侯和君夫人了”

    “君侯不肯动用巫卜,果然是太过固执了哪。”

    “不得了,这不会是国中将生灾厄的预兆吧?”

    人们纷纷这么传说着,使得黑祠风波渐渐到了无法教上光与临风以静制动,坐观其变的地步了。

    “探视是禁止的。”顺将上光、临风挡在极儿房外,“痘疾极易传染,最好别接近小公子。”

    上光心如火焚:“我们想看他一看,就看一看而已!”

    “不能这样,君侯。”顺耐性地解释,“万一连您们也染上,可不是我这拖着伤的病体能应付的事情了。”

    临风鼻头一热:“那孩子胎里吃过亏,又遇到这样的险恶顺,请你千万保住他!”

    “他是仓儿用性命拼换的孩子,是我看着出生的孩子,我纵是死,也不要他出一点儿差错。”顺诚恳地保证,“请您们快离开这儿”

    临风不舍:“我哪都不去,我守着他,在门口守着他。他一醒,我就能立刻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