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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今日专为你二人的恩怨聚会,但你们也看到了,有鲁国君在,我没太多工夫听你们备述详细。 ”上光向二戎主道,“大体我已明晰

    ,做母亲的杀了儿子,做丈夫的杀了妻子,你们自己觉得谁不对?”

    翟隗氏、狐姬氏二主一听,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剑,大意皆是对方不对,自己有理。

    上光由着他们互骂好一阵子:“翟女杀子,到底是一条性命;狐主杀妻杀侄,便是两条性命。”

    狐姬氏之主见势不妙,黑了脸,几步逼近上光面前:“她是我的妾,就该替我生儿育女的,结果她反而害我亲生儿子,怎配活着?!晋侯

    ,你可得公平!”

    翟隗氏之主喝道:“我嫁她去,是给你当嫂子的,不是当妾的!你奸占了她,使她受辱,最后还杀了她和她的儿子,不配活的是你!”

    “晋侯!我一族与你晋国姬氏同宗,你要辨明内外!”狐姬氏之主亮出绝招,“若是晋侯断得公平,我狐氏这五百精兵,当助晋侯送鲁国

    君归国;若是晋侯断得不公,哼”

    他扭头朝着鲁国君:“鲁国君不介意有个盟友吧?”

    鲁国君擢笑逐颜开:“自然!”

    “真正无耻!”翟隗氏之主劈面啐他一口,“晋侯岂受你胁迫?我翟氏当为晋侯效死!”

    上光沉吟再三:“人生在世,亲莫过于母子;爱莫过于夫妇。唉,然而,夫妇可易配,母子不得易,这样一看,狐姬氏的作为也并非

    毫无道理。”

    翟隗氏之主大惊:“晋侯!晋侯不为我女儿冤魂做主?!”

    狐姬氏之主大喜:“她是该死的!”

    上光颔:“实在该死。”

    翟隗氏之主当众落败,连连后退,心一横胆一壮,怒吼道:“狐姬氏略一恐吓,竟令威名远扬的晋侯光君屈节,我翟人信错了人!我

    ”

    “绑了。”上光命令。

    几名侍卫上前,将翟隗氏之主捆了个严实。狐姬氏之主追到跟前,还了那一口唾沫,哈哈大笑。

    “你来。”上光站起来对狐姬氏之主招手,粲然道,“到我身边来坐。我们同宗,情谊不比其他。”

    狐姬氏之主欣然前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见上光左手一撑剑鞘,右手飞快地拔得“灵光”,一个幽蓝圆弧打过,狐姬氏之主的人头骨碌碌顺着台阶滚将下去,一

    路旋转,正巧停在鲁国君擢脚下,死不瞑目地瞪着鲁国君擢。

    经历过沙场尸骨相支场面的鲁国君擢到了这时也吓得怪叫一声,躲到座后侍卫丛中,两股战战。

    上光在狐姬氏之主的无头尸身上拭净了“灵光”,慢慢收剑回鞘,一字一顿道:“我这个人,最不喜欢那些害人妻小的家伙;也不喜欢那

    些以势压人的家伙。从前我以为和他们可以讲得通道理,错了,完全讲不通,亦完全没必要。这些人最爱的,正是以强凌弱,所以,教他自己

    尝尝其中弱者滋味比任何手段都高明。”

    他说完,点名道:“对不对,姬擢?”

    鲁国君擢被他一唤,魂魄倒回来了几分:“你你威胁我?!”

    上光感到滑稽似地哼了一声:“威胁?你驻留在宣方城外的一千兵马是何意思?”

    “践约!”鲁国君擢条件反射地蹦出这两个字,“对,践约!”

    上光左右环顾:“服人,拿着你的玉佩,站到城墙去!”

    服人依言行事。

    玉佩在阳光下闪烁。

    城东响起了鼓声。

    紧接着是城北、城南、城西,城中处处都响起了鼓声。再接下去,城外也响起了鼓声,鼓声连成一片,此起彼伏,震撼人心。

    “培养每一个都等于这一块宝玉的价值。”上光重新拿过服人送回的羊脂玉佩,在鲁国君擢眼下晃动,“一共用了三千块宝玉,三年时间

    ,在这宣方之地养成了我的三千死士,他们有专门的名字——‘固士’。他们的职责只有一个:保卫国君。他们就像没有开刃的宝剑,这次本

    想将二戎给他们试试的,可你的一千兵马说不定是个更好的对象,想不想让我的‘固士’吃吃血?”

    鲁国君擢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上光洞悉其心理如指掌:“奇怪?不好欺负了?青阳堂上你们教会了我许多,我而今只把你们惯用的法子奉还你们,你就撑不住了?

    你还要践约么?”

    鲁国君擢哪里还有话能说。

    “不。”雄赳赳赶来,注定要灰溜溜回去了,鲁国君擢悄悄权衡,不如暂且忍下,来日再报,“不践约了。”

    “你不践约,我却要立约。”上光并不放过他,“这次仍旧要歃血。”

    鲁国君擢思归心切,捋起袖子:“随便你!”

    上光鄙夷地转过眼:“来人,领鲁国君去馆舍歇息,多加照顾。”

    鲁国君擢大为诧异:“不要我的血?那要谁的?”

    上光闻言,移回目光,直视着他:“你猜呢?”

    齐国。营丘。

    宫城。

    “你这些年究竟浪费在哪里了?”齐国君夫人辛姬喟然长叹,“为什么你的夫君,只听了他人的挑唆,就一意孤行去了宣方”

    丹姜默不作声。

    “我没有生下孩子。”隔了一会儿,她说。

    辛夫人缓缓踱到幔帐下,取下帐钩。

    心灰意冷,便是这样的感觉么

    这位处心积虑了一世的母亲,生平头一回体会到了大概可以称之为失望的情绪。

    “这一次,我也许救不得你了。”辛夫人扳起女儿的脸,“不过,姑且一试至少,我得保住你丹儿啊,你是我犯下的错误吗?”

    丹姜垂下眼睫:“我不知道,母亲。”

    “你正是。”辛夫人但觉鼻头一酸,两颗泪珠扑簌跌落。

    丹姜无动于衷。

    辛夫人拉起她:“走吧,孩子。走吧”

    丹姜任凭母亲牵引,行出了殿房

    前日意气风,今朝步履彷徨;前日任意宰割他人,今朝做了案上猪羊。

    不是不明白世事循环,不是不明白恩怨报偿,就为了舍弃不了的执念,到底要结果一场

    天昏云淡,千里凄凉。一步步,路往何方?

    幸福早已远去,性命,也快不在自己手上。

    罢了,如此活着,和死去有何两样?要是能亡于你的剑下,倒不枉这朝露之身,花般模样

    当鲁国君夫人丹姜到达目的地的时候,节令已进到了十一月。气温急剧下降,严冬初现端倪。

    这位曾经的大周第一美人,驱驰着她的队伍,顶着猎猎北风,驶到宣方城下。

    宣方城,隐没在缭绕的乳白雾气中,以一头匍伏猛兽的姿态迎接她。它仿佛正睁着幽光灼人的双眼,用打量猎物的目光打量着她,安静而

    不动声色。

    她在帘幕中坐了很久,畏惧像藤蔓一样紧紧缚住了她的心。

    可她最终依然下了车,提起裙幅,仔细地踩过能够浸湿丝履的带露草叶,踏上大路,沿着灰蒙蒙的路径一直行到城门下立定,抬头打量雾

    里影影绰绰的高墙。

    她的性命,会在这里了断么?

    颤在舌尖的感叹还没来得及出口,实际上,她甚至尚未看清墙楣上镌刻的城名,城门已在她面前拖着懒洋洋的长音,缓缓开启。

    没有人在等候向她行礼。

    只有一条碎石甬道在她脚下铺展,道旁清一色皆是手执干戈的精锐武士。甬道的尽头结束在更浓的雾中,和她的未来一样,不知去向。

    她突然想哭。

    这回不是由于害怕,她是感到了失落。

    本以为会先见到上光见到他蹙着眉,眯着眼,嘴角紧紧抿着,燃烧在因她而起的怒火中。就算他的目光里只有仇恨,然而,他正视

    她的模样,这辈子她真的想看到哪怕仅仅这么一次。

    踪迹皆无。

    看来,他注定是个始终会教她绝望的男人。

    她的哀怨和怅惘,化成一股巨大的战胜了恐惧的力量,推动着她一步步地前进。

    她懂,她都懂,今天的宣方,是昔年邹城的重现;他如同当初的她,已经搭建好了表演的祭台,只差她这个牺牲去洒她的鲜血罢了。

    杀吧,如果归宿是他,她不准备回避。

    她甚至都考虑好了,当她死后,灵魂若有知,就一定要永远永远地守候在他身边,由不得他不愿,由不得他不甘

    她的步伐加快,像倦鸟投向巢穴,像飞蛾扑向火光。“来,杀了我!”她差点儿喊出声,“杀了我,让我自由!”

    一抹熟悉的背影出现在她前方。

    背影的主人蹒跚而行,步态像极了当年的仓衡鹿。

    丹姜一惊,蓦地站住:“你是谁?!”

    对方也站住,却不答话。

    “你不是仓衡鹿。”丹姜下意识地四下里一扫,景色依旧,武士依旧,不该白日见鬼,便口里仍是要强,但管不住身子不由自主地

    起抖来。

    “我当然不是衡鹿。”对方转过身来,原来是仓衡鹿的家奴顺。

    顺冷冷地斜乇着丹姜:“您还记得衡鹿?真不容易,他都化成了白骨,您还记得他,他要是在天有灵,一定非常欣慰。”

    丹姜后退一段距离:“你为何在这里?”

    “我得完成他遗留的心愿。”顺重新转回身,“您跟着我吧。”

    “他想报仇吗?”丹姜不从。

    顺在她看不到的角度闭上眼,早已干涩的眼眶复又湿润:“他和您无仇,都是他自愿的。他的痴傻到死都没变过。”

    丹姜半信半疑,尾随着顺。

    没多久

    一个小小的总角童子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又一回吃惊地停下,端详童子洁白秀美,似曾相识的面庞。

    童子也注视着她,眸子里闪烁着星辉,盛满了好奇。俄而他侧过身,看看前方,再看看她,点下头。

    丹姜不解。

    “接着为您带路的,是晋侯与夫人的嫡长子——公子极。邹城之时,他尚在夫人腹中”顺幽幽地解释。

    不啻一记重击。

    丹姜心头震痛,酸意翻涌。

    是上光的孩子!是上光和临风生下的孩子!是这么一个漂亮的孩子!

    公子极无法感知她的复杂心绪,只是诧异又耐性地等着她。

    “你真的是他们的孩子么?”丹姜缓过神,想要追上这童子。

    可公子极并不答话,总在她不远不近的地方驻足,然后歪着脑袋瞧她,待她赶到时,又倏忽起步,跑到更远处每当他这么做的时候,

    他间垂系的璎珞就会由于相互撞击,出悦耳的声响。

    他可爱极了。他也令她难过极了。

    丹姜愈走,双腿愈是软。

    她唯注意到这孩子,等她现她来到了一座布置绮丽的殿堂阶下时,仿佛一幅绽放光彩的画卷展开在了她眼前

    堂上两侧客席坐着的,是卫伯景昭、陈公澜戎、陈公夫人烈月以及宋公苏显;正中主席上并坐的,是上光和临风;侍坐的公子服人、公子

    熙、公孙良宵与大夫元担负起了劝酒的责任,往来斟酌。宾主间开怀畅谈,笑语绕梁,鲜衣盛饰与金爵玉盏相互辉映,璀璨夺目,一派华贵气

    象。

    而公子极,攀上台阶,径自走到上光跟前,窝进父亲怀里。

    “辛苦你了,极儿。”上光爱惜地抱住儿子,柔声夸奖。

    公子极害羞地埋下小脸,包括他母亲临风在内,众人哈哈大笑。

    丹姜出神地目睹着沉浸在快乐中的人们。

    这是她很久很久以前就总在幻想的场景。她无数次地描摹过,她有那么一座美丽的殿堂,有那么一些亲爱的朋友,有那么一位出众的丈夫

    ,有那么一个清俊的孩子最关键的是她在他们中间会是最耀眼,最受尊敬与关注的存在。她眼波流转,巧笑倩兮,聚集满堂宾客的视线

    她与她的美梦如此贴近,可惜那梦中人,不是她

    “哟,晋侯夫人,你的贵客到了。”苏显撩起眼皮,漫不经心地瞥她一眼,又耷拉下去。

    “天高云远,曷云能来?”取代了她梦想位置的临风起立踱向她,“久违了,鲁公夫人。”

    此时此刻,通往宣方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