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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了忧一伺无忧回到寝室,便焦虑地迎上去,“太子,救下来了没,那些小孩?”

    无忧摇头。

    了忧脸色惨白:“您不救?还是救不了?”

    无忧木头一般跌坐在席上,两眼发直,半天不开腔。

    “您是太子呀!”了忧抓着他的手,“您不能视而不见,不施援手!那可是一百条人命!”

    无忧眼神淡漠地看看她:“你知不知道,你是在催我死”

    了忧大惊,丢了他:“不!不!我绝对没这,我不懂”

    无忧不理她的解释:“你去收拾下行装,回楚国吧,越快越好。”

    了忧悚然道:“太子!您要抛弃我?”

    无忧端详她惶恐的姣颜,叹一口气,冰凉而柔软的指尖抚摩过她的左颊:“抛弃?你这样想?我的爱人,是谁抛弃了谁呢?

    ”

    “您今天太奇怪了。”了忧站起来,眼内涌出泪光,“我管了不该管的事,求您去救人,给您增添了麻烦,是我的错。

    可难道就因为这个,您便要置我于不顾,把我赶离您的身边?您,是如此薄情”

    无忧凝然倾听,唇角微扬。

    良久,他倒在席上,望着屋顶,忽然想起了两个多月前在济水的船上躺着看的夜空繁星。

    了忧还在哭诉:“太子,您决定了?您果真决定了?”

    “你决定了?”他看似重复,实在反问。

    了忧不作声。

    她像一片无力的枯叶,悄没息地伏在地面。

    无忧等了一等,不见她答话,坐起来,却发现她昏晕过去,赶紧来搀。

    他火急火燎地抱起她放在床上,搭住她的脉搏。

    结果吓了他一跳,他被针刺到似地收回手,缓了缓神,再搭在她的桡骨内侧。

    千真万确。

    他脑子里轰的一声,只留下一片空白。

    时间蹑手蹑脚,偷偷从殿角溜走,房内渐渐变得阴暗。

    外间传来脚步,侍女们来掌灯了。

    “冤孽。”一直在发呆的无忧终于说。

    了忧悠悠醒转,第一眼看到的,是无忧的背影。

    “你醒了?”他闻得声响,回头看她,却不靠近。

    了忧应道:“唔。”

    无忧点下头:“很好,送你去楚国的船半夜出发,我们还来得及简单地告别。”

    “不!”了忧仓皇地下床,要去搂他,“我不回楚国,我要和你在一起!”

    无忧拦住她:“你必须回。”

    了忧道:“您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吗?我猜是这样的!不然您不会对我冷淡。原谅我,太子,那会儿的话都是我气昏头,胡说

    ,代表你憎恶我,把毒药

    还给了我;第二条是你将药给了貔貅吃,代表你深爱我,对得起我这番痴情;第三条,是你自己服用,代表你左右为难,惟有一

    死来偿还你欠我的许多许多!”

    他言毕,推开她,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走出屋子:“当你完成我的任务时,你也要让‘赢怀萱’这个名字连同他的样

    貌也随着毒药自你记忆里消逝时辰差不多了,启程吧”

    江风,在成千上万年的岁月中,从不改萧瑟地寂寞吹送。

    了忧立在船头,肩上裹着皮裘,手中握着盒子,腮边挂着泪珠,前所未有地感到了心口的疼痛。

    “他不要我了不要我了我实不该屡次利用他,他那么聪颖,既已对真相了然,却待我依旧是千万般好,自己倒委屈

    忍耐我欠他的,太多了!”她念着这几个字,直愿从船上跳下去。

    但满江摇曳的星光使她眩目,她扒住船舷,止不住地呕吐。

    折腾完后,她喘了几口气,又想到:“我不能死在这里,真的要死,我得死在我的故乡”

    而当她的船消失在远方时,无忧在夜色的笼罩下哭得一塌糊涂。

    “永别了,我的爱人。幸福地活下去吧”他逆着江风,以她听不见的声音向她最后祝福

    穆王十九年新正。初吉。

    今天是徐王率领淮水三十六国即九夷联军出师的日子。

    两个月前从胡国回到徐国后,经过精心的整备和计划,作为嘴的徐王将誓师大会的地点选在了淮水岸边的涂山

    誓师举行完毕后,大军就将从这里出发,沿着颖、汝二水北上,直逼成周城,去撼动西周这棵盘枝错节的大树,将它连根拔

    起,扔进发黄的竹简里,成为永恒的过去

    站在涂山的一处高坡上,一身崭新皮甲的徐王子无畏俯视着脚下的旌旗猎猎,人欢马嘶,体内涌起了异常的兴奋。

    这是当一个人在知道自己有改变历史的可能时,才能感受到的兴奋。

    他无处宣泄,只能挥起鞭子,抽打空气。

    “徐代周昌!”一下。“天下共主!”又一下。

    这么做使他愈加欢喜,他仰头望着天空,天空堆积着灰白的云,面无表情地回望着他。

    他很宽容地对着它笑了,因为他肯定在那云的后面,有无形的命运之手,将重任与光荣庄严地放在了他的肩上,此一去,必

    胜!

    “哦嗬嗬——!”潮水般的欢呼声响起,他低下头,看到绣了大大“徐”字的旗帜在风中展开,旗上缀的金铃和白旄皆随着

    旌尾缓缓飘扬,壮威而美丽,像一朵奇葩,盛放在人的海洋中

    他顿时激动不已,率先高声喊起来:“徐王万寿!天佑大徐!”

    底下的队伍听到了,纷纷抬头注视他,同时举起寒亮的武器,和他一起大呼:“万寿!万寿!”

    就是这样!

    他泰然、骄傲地接受着无数视线的敬礼。天哪,当英雄,当首领,当天命之子是多么好啊

    那些人,那些马,甚至是他们足下的土地和呼吸着的空气,全是你的臣子,只要你出现在他们面前,膨胀在他们心里的就惟

    有尊敬和崇拜!他们恭顺地匍匐着,热情地应和着,忠诚地跟随着,献上他们的信赖,他们的生命,他们的一切,全由于你如此

    不凡,你如此高贵,你如此举世无双

    无畏沉醉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到现在,他终于理解了父亲的强者论,也理解了父亲要做强者的迫切心情。为王称霸,坐拥江山,实在是妙极了!就像是太阳,独一无二,光芒万丈,不需要别的陪衬,更不需要半点污垢,只要无限的绚烂,无限的耀眼人生直须有一瞬这样的时光

    ,也不算白活。

    “你始终成为我的歉疚,不管你多少次惹怒我,我也不会考虑废黜你,伤害你”父亲对哥哥说的这句话像打在他心上的烙印,他无法忘却。

    当时仅仅是震惊的他,事后回想起其中的每一个字,都好似被毒蛇的利牙咬住。原来只要哥哥活着,他永远都别妄图触碰到他梦寐以求的太子冠。

    所以他心灰意冷,从前的步步留神,处处用意在一瞬间都烟然而灭,仿佛是为了美景攀登险峰的人终于到达了峰顶,却发现前面还有更不可逾越的山峰挡住了去路。这足够使他泄气到底,他没必要伪装了,他放开了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

    无忧侧着身,无力地靠在窗栏上:“要下雨了吧”

    这个愿望似甘醴又似毒药,甜蜜中裹挟疼痛,浸润着他的四肢百骸,噬咬着他的五脏六腑。

    “无畏,你的哥哥呢?我的太子呢?”然而,来自他父亲的这句问话,使他短暂的梦破灭了。

    无畏失望地睁开眼:“啊?”

    徐王盯着他:“去叫你的哥哥无忧来参加誓师。他得待在自己的位置上,你也是,眼下不是做梦的时辰。”

    “哦,是。”无畏一见父亲灼灼的双眸,不由矮下几分,驯服地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