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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王有所不知了。”貔貅正色道,“大王将要向暴周举起仁义的旗帜讨伐,这是顺天应民的,既然如此,天象为何要与大王作梗呢?小臣看,那是上天在考验大王,给大王前进的道路上设置一点阻碍而已。但大王因为急躁,当众轻言太子的废立,眼下又要杀死巫祭大王,莫非台上的太子和巫女对您不会有半点埋怨么?他们的怨气与祈祷一同升上天空,化作乌云,这雨停得了?而小臣就不一样了,小臣不可以目睹大王步入危境,所以心甘情愿去死,便没有怨气,相信雨很快能停。”

    无畏着恼起来:“妖言!你胡扯!”

    “无畏!”徐王责备儿子,“对貔貅尊重些!”

    貔貅睥睨着无畏,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无畏看得一清二楚,硬生生吞下后面的话,结果燃了满肚子火。

    徐王沉吟片晌:“貔貅说得很有道理。算了,叫他们下来吧。”

    “那把貔貅送上去代死!”无畏一场美梦被貔貅突如其来的献计搅得七零一人命在旦夕,另一个会如何对待?”他冷不防提出奇怪的问题。

    临风脱口而出:“简单,简单。我会和他一起求生,求不了生就一起求死。”

    上光拉一拉她:“真没忌讳,不要说‘死’。死后的世界太空灵,尚且没人告诉我们是何模样,还是在尘世多守在一处好。”

    “那倒也是。”临风爽快地笑道,“总之要在一处。”

    “嗯。”上光情不自禁地跟着笑。

    无忧避开视线,又说:“你们认识貔貅吧?”

    “不。”上光否认。

    临风作迷茫状:“貔貅是谁?”

    无忧道:“你们不信任我了,这亦难怪。在我头上的太子冠没被摘掉之前,我会竭尽所能送你们出这牢笼。”

    他不作告辞,径自略带踉跄地走开。

    临风眼睁睁看他远去,回头来抱着上光的胳膊:“我有不祥的预感。”

    上光不作声,只轻轻拍一拍她,以示安慰。

    “我说了不是我,这些东西请拿走。”貔貅轻蔑地推开放在几案上的珠宝玉帛,“我不稀罕。”

    站在他对面的了忧尴尬而局促:“我是奉太子的命来送谢礼,使者不要这样不近人情吧。”

    “我是个小小的臣子,对太子没有尺寸功劳,何来谈谢?”貔貅拂袖,“受此厚禄,我怕折损本已短暂的寿命。”

    “使者干嘛不承认?”了忧辩驳,“使者舍命智救婢子的事,宫中上下都传遍了。干嘛不承认呢?”

    貔貅哼一声:“舍命?智救?随便一个农人都能通过云的形状看出那雨下不久长,这是常识。我很珍爱我的生命,绝对不会拿来浪费在救谁这种无聊的把戏上。”

    他挨到窗边,挑起帘子叫她看,窗外走廊拐角处有人影慌乱地一闪而逝。

    “还有,你懂不懂?”貔貅嘲弄地说,“我想多活些时日的话,最好还是不要收这些催命的玩意。别误会了,我不想站在太子或王子任何一边,我就是我。我只辅佐强者,没兴趣抬举弱小。”

    了忧黯淡道:“你要放弃太子”

    貔貅反诘:“你确定太子很弱?”

    他接着自己的话,补充:“自然,太子不弱,你也不会去当他的情人。尽管你当前没有名位,但你能使太子为你不惧死亡,日后的宠擅专房是可以预料的。到那时候,你要他的心尖肉他也给你,何况名利。”

    “使者总是不遗余力地挖苦我、践踏我,那么白日何必要救。”了忧意外地颓丧。

    貔貅哈哈大笑:“你还在自以为是。我可不想瞧着太子为你的死和大王发生激烈冲突,最后导致被废或自尽,这么一来,太便宜无畏王子啦。”

    了忧怪道:“你讨厌无畏王子?”

    “我跟他没有恩怨。”貔貅收起笑容,“我是个周人。虽然我出生的地方我永远不愿意再回去,可我也不喜欢别人去毁掉它。我的故乡位临济水,徐王出兵,它就无法避免地要烧延到战火。”

    “因此你你想利用太子劝说徐王不要打仗?”了忧试探地问。

    貔貅仔细观察她一番:“你是这么想的?你居然天真到相信太子还能对大王进行劝谏并收到效果?连太子本人都对此不抱期望,你楚国选你来做耳目,实在是有深意。”

    了忧大骇:“楚国?!这你说耳目是何用意?!”

    貔貅按着额角:“我不爱重复。原来楚国是这个态度,那我的做法是走对路了。”

    了忧惊惶失措:“你在妄猜!”

    貔貅置之不理:“这叫推断。你的主人心情很矛盾吧?其实应该派个脑子比你灵活的女人来才对,你掌控不了局面。也说不定你主人偏偏选的就是你的软弱无能,以作他图。”

    了忧傻傻地站着,下定决心似地诚恳行礼:“我是楚人,注定要为楚的兴衰尽到力量,这和你是周人,所以要妨碍徐王出兵的立场没区别呀。我的确愚笨,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但我为自己故乡的那份热忱,不比你少。请别再羞辱我。”

    貔貅的滔滔不绝,在她说完这番话后蓦地打住。

    “你不稀罕这些珠玉,我亦不稀罕你强加在我头上硬要我稀罕的名利。我是个孤儿,吃众家饭长大,后来被抚养我的邻里选作巫女,过上了安定的日子。由于这个缘故,我对几乎每个楚人都抱着感激的心情。我能活着,都是他们赐予我的恩惠,所以我的一切皆可任凭他们取用。你说,我错了吗?”

    说着说着,她双眼发亮,两颊潮红,胸口剧烈地起伏。

    貔貅盯了她一阵:“好吧,是我错了。”

    了忧倒被他的干脆吓了一跳,重新变成尴尬而局促的小女人,结结巴巴道:“那我走了”

    “东西暂时存放在这儿吧。”貔貅看上去心不在焉地来了句,“免得太子多虑。”

    了忧心头一热,低头要去,猛想到一件事:“你对我讲了那么多秘密,不怕我泄露?”

    貔貅挥手:“走吧,走吧。你自己都说了,我们是一样的情形,那也该掂得出轻重利弊,有自信斗得过我就去泄露吧。”

    了忧噗嗤一乐,飞快地出门。

    剩下貔貅独自待在屋内。

    他若有所思地把目光投在几案的珠宝上,一动不动地坐了很久。

    “女人。”他替这次会面下了总结,“果然可怕”

    又是一个响晴的太阳天。

    貔貅站在高高的台上,有些厌恶地抬头看了看挂在碧空的那个红亮却没有多少热度的光球,裹紧白鹤羽绒絮充的外袍,悠闲地步下台阶。

    远处,传来一阵阵欢呼。

    那是在会盟。

    会盟,是一个古老、幼稚却长盛不衰的游戏。

    有时候它为了和睦,有时候它为了战争,不管是什么名义,在他的眼里,那都是借口,就像凶残丑陋的怪物,披盖了飘渺华丽的面纱,遮遮掩掩,藏着自己吃人的嘴和虎狼的心。

    它由那些操纵生杀大权的人豢养,牙齿滴着鲜血,眼睛闪着幽芒,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用更多的冤魂去填塞自己饥肠辘辘的腹。

    一阵风缓缓地吹过来,竟扑面温热,好象是软绵细腻的手和柔情蜜意的吻,要卸下他密布整个身体的防备,吻去他脑海中那些还在张牙舞爪的思绪。

    他有点无奈地叹息。

    好吧,没错,对于会盟,这无疑是个大好天气。

    在看似灿烂的阳光下,参加会盟的人的心情会变得非常不错,几句寒暄,一杯淡酒,兴许那些秘密的商议便能成就;而城外那些面黄肌瘦的灾民沐浴在冬日的微薄温暖中,也能暂时忘却痛苦,停止哀号,不给会盟的热烈添加烦乱。

    一切都是多么美妙啊!

    “天佑大徐!徐代周昌!”间或有零星的喊声穿彻喧哗,突兀地飞入耳朵。

    貔貅嘴边挂着讥讽的笑容,漫不经心地一面瞥着周围忙碌穿梭的仆役,一面怡然自得地走过碎石铺垫的甬道。

    “大人!大王唤大人快去!”有侍从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报告。

    貔貅仿佛与己无关般地挥挥手:“知道啦,去吧,去吧。”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

    他有意无意地,接近了上光与临风关押的房间。

    快到门前时,他倚在廊道的栏杆上小歇了一会儿,东张西望,随心所欲看风景。

    “咦,你们,还不赶紧去增援会盟地的防守?”然后,他走到看管房间的士兵们面前,故作惊奇地吩咐,“不知道今天来的都是些何等人物吗?不小心点,你们脖子上那吃饭的玩意儿就得落地啦!”

    士兵们面面相觑,不敢吱声。

    貔貅玩味地盯着他们,自头顶一排扫视过去,突然一笑。

    “谁吩咐了你们今天要严守这里?”俄顷,他收了笑容,颇认真地道。

    士兵们费力地咽着唾沫,低低地答:“是王子,无畏王子”

    貔貅眼风一斜:“哟,这个名字响亮得让我害怕呢。大概你们也掂量过了,王子比起区区的我来,那是重要得多。可惜,这个命令是大王传下的,你们是不是要违抗?”

    士兵们唯唯。

    貔貅一摆袖子,驱感蚊蝇一般斥退他们。

    房内,上光、临风二人安静地对坐下棋。

    “来啦?”举目看到貔貅,上光淡然地招呼。

    貔貅牵牵嘴角。

    上光微侧着头:“外面很热闹,在操办庆典?”

    “不,是会盟。”貔貅嘴皮轻快地碰在一起,干脆地告诉他,“今天是徐王同淮水三十六国歃血会盟,共反暴周的吉日,啊,还邀请了楚国来作见证。”

    临风一挑眉梢:“楚国不加入会盟?”

    貔貅接道:“因为楚国并不笨,他们不过是来玩一玩罢了。”

    三人不再说话,其中两个依旧自顾自地下棋,另一个观察着他们的神情。

    “我是要做善事?”貔貅摩挲着自己的衣领,良久开口,“还是要做恶事呢?哪个会更有趣点儿?”

    上光移过目光,专注于棋上,拈起一粒黑子,轻轻敲在棋枰:“世如棋局,而人却有做棋子或做棋手的差别,做棋子,这一生将任凭摆布;做棋手,这一生将摆布别人。有选择的时候自然要慎重,免得一朝错了,回不得头。”

    貔貅一拍掌,摸着后脑勺哈哈大笑:“后面已是万丈火焰,怎么回头?”

    “往前走啊,何必留在险境?”上光继续把弄棋子。

    “向前是一汪雾气弥漫的湖水,看不清方向。”貔貅板起脸。

    上光放下棋子,正色道:“你既然已经踏进此门,早有了选择吧!我很清楚你放我们是要条件的,你大可不必绕弯,直接提出来。”

    貔貅在屋内走了一圈:“这对你不是难事。让我同你们一起归返晋国,让翼城成为我新的家乡。”

    “我不能答应你。”上光立即拒绝,“那不是个适合你的地方,即使目前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可我无法做出这个承诺。”

    貔貅不动声色:“果然。在当初遇到我的时候,你已经衡量过我的价值和我该在的位置了,对不对?这个决定不是你眼下一时做出的,对不对?”

    上光颔首。

    “很可惜哪。”貔貅遗憾地摇头,“在你之下做臣子的乐趣我体会不到了。你很难操纵,但正是由于这一点,你就比徐王有趣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