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站名:千夜阁 最新网址:www.qianyege.com
    无忧沉默了一会儿:“你说得对。强要自己去追求不爱的东西,不敢面对真正的自己,才是怯懦。”

    “所有的枷锁,不都是自己给自己戴上的吗?”上光道,“那就自己解脱吧!”

    “如何解脱?”无忧凝望着月光下跃动银光的江水出神。

    “当有个人愿意分担你埋藏最深的秘密,而你也愿意与她分担的时候。”上光清晰地告诉他。此时,临风翻了个身,睡得更甜。

    无忧幽幽道:“你这样,也许能抓得到人生的幸福。”

    “可能吧,我很有信心。”上光呵呵乐着,“我只有一个目标,无论我在哪种位置,哪种境地,我永远都沿着这个定好的目标前进,我会幸福的。”

    无忧忍俊不禁:“看来你已经在幸福中了。”

    上光半天应了一声:“托你吉言。”

    他亦有点乏了,意识朦胧,遂抱了临风进舱,剩得无忧躺下来,数着天上的星星。

    船旁芦苇丛中的水鸟在梦中扑了扑翅膀。

    四周寂寥。

    “怀萱,你可不要忘记了这个名字,忘记了真正的自己,忘记了你的母亲啊”他脑海中响起久违的声音,恍惚而惨怆。

    他全身一震,悚然坐起来,按住胸口,像是这话会从那里蹦出来,教别人窥视到一般。

    艰难地呼吸了几下,他稳住情绪,暗暗在心中重复:“不我绝对不忘”自从半道决定折往胡国后,上光、临风的济水之行终止,在曹国弃舟登陆,穿越贯、戴、葛三地,渐渐来到宋国附近。

    按照无忧提供的路线,他们应该再由宋国经陈国,沿颖水又坐船南下,才能最终抵达胡国。

    尽管旅途遥远,在路过宋国国都商丘城时,临风仍旧决定进去游览一番城中的繁华,毕竟,这是属于苏显的城,是属于一个对她和上光都很重要的人的城,她充满了好奇。

    她的愿望,无一例外会得到上光的满足。而无忧早习惯了他们边走边游的作风,二话不说带了无虞,随他们轻车微服进了城内。

    宋国,在周属于特殊的地域。在周武王伐纣后,纣王之子武庚禄父又联合武王的兄弟管叔、蔡叔造了一次不成功的反。经过一番辛苦镇压,周王室慎重地考虑起妥善处理商人遗民这个问题,于是,当时的执政者周公将商都朝歌和周近领域交给了姬姓嫡系康叔封统治,而把被他们称作“殷顽”的商人强行迁徙到后来的宋国领域,册立了顺从周朝的商王室后裔微子启为公爵,以殷治殷,同时允许宋国的法度中有一部分可以不随周的礼刑而变,维持原有规矩,这些类似特别行政区域法的条文被刻在青铜器皿上,叫作“殷彝”。

    商丘城,则作为在这种环境下建立起来的城市,谨慎地保留了很多祖先传下来的建筑风格和生活习惯,由这些忠实于自己血统的商人们按照祖先的道路继续在历史中行走。

    商人和周人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他们更为随性,喜欢追逐美妙甚至是靡丽的声色酒饮,寻求感官的放纵,愉悦自己,宠爱自己,而不太愿意把自己禁锢在各种繁琐的约束里。

    这点从行人的打扮举止中也能略窥一二。穿梭在街道上的男男女女在全收拾得漂亮清洁的情况下,总不乏奇装怪服的出现。认识的异性相互遇见了还会极其自然亲切地招呼对方,和周礼中要求的目不斜视、授受不亲完全迥异。

    听说在一定的季节,他们还可以毫无禁忌地聚会,制造些桃色的小故事

    实际上,礼与生活的距离在每个国家都有不同的体现,即使是以崇礼著称的鲁、晋等国,依然是允许很多在后世不能想象的自由存在的,特别是在民间,只不过这种自由到了宋国,就显得尤其松泛了。

    也难怪这里会培养出苏显这般无拘无束,风流不羁的性格。

    想到苏显,上光与临风考虑的就不同啦,他有点担心万一遇到苏显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最坏的就是他们一直对无忧隐瞒的身份会暴露,那时候也许他们这种类似私奔的行为便成了天下的话题。即使他一开始就做好了置自己名誉于度外的心理准备,不过顾及到临风会承担的后果,他宁愿希望这种情形永远不要发生。

    不消说,他也存着小小的私心。苏显同临风靠得太近,他终究是不舒服的。

    好在逛了大半日,并没看到苏显的影子。想来也是,他毕竟身为世子,哪能随便乱跑,游手好闲。

    快要结束对商丘城的拜访时,靠近城墙的一处角落里传来阵阵欢呼。

    喜欢凑热闹的宋人们边嚷嚷着边争先恐后地往那里跑,无虞小孩子心性,没头没脑也要跟着去。吵得没法,最终大家一起去了。

    到了喧哗的中心,他们才发现那里搭建了个简易的台子,有个衣着华丽,脸戴面具的男巫在台上翩然起舞。他左手持着长长的五彩鸟尾,右手轻摇铜铃,口里轻轻唱着:“念念南风,与子离别;涕泣不见,音声哀竭”

    上光站在台下,哑然失笑。

    一个男巫,不唱祝词卜语,倒在唱着一首悲伤的情歌

    可这种完全不搭调的行为,其他的人却坦然接受,如痴如醉地欣赏完毕,还狂热地叫着:“念风!念风!”

    台上的男巫浑然不觉,忘我地继续舞着,美妙绝伦。

    独自留在外围车上的临风不禁赞叹:“真是神仙中人啊。”

    话未落地,她旁边有人猛吼道:“臭贼!哪里逃!”

    “借道!借道!”一个小少年喊着狠命撞开牵着无忧衣角的无虞,将她撞倒在地,随后像只被撵慌了的兔子,使劲朝人多的地方钻,看热闹的人们注意力被他吸引,都怕被他撞到,不由自主地闪出条路。

    “莫要放跑了他!他是出了名的小贼黑耳!”追着他的是个猎户打扮的精干汉子,眼看他要溜出人群,忍不住大声宣布。

    一听猎户的话,刚闪出路的人们又呼啦堵了个严实,把惊惶失措的小少年黑耳围在里面,个个怒目相向。

    猎户气喘吁吁地上前,揪住黑耳的破烂衣领,照准他脏兮兮的腮帮,啪啪就是两个火辣辣的耳光:“小贼!你跑?!”

    黑耳比陷阱里捉住的狐狸跳得更高,不服气地尖着嗓子争辩:“胡说!谁是小贼?你哪只眼看见我做贼?!”

    “呸!”猎户劈面唾他一口,“你给大家听听,谁不晓得你黑耳是这里的小贼头子?从小偷到大!平日里看你可怜,没父没母的,被你算计也就罢了,眼下流年不好,各处在旱,今天我卖獐子得来的那点钱是要给我老娘治病后买些柴米养家的!你心可真黑,连兜都端走啦!”

    黑耳还要强争:“编的哪儿的故事?!我可不懂?为难我这个才十二岁的孤儿,你脸皮厚!”

    “你还装!”猎户扯起他的右耳朵,“大家看!你不是黑耳?!”

    那右耳朵的大半赫然被黑色的胎斑占据。

    黑耳疼得龇牙咧嘴:“好没道理!有黑斑的就是贼?你老娘有两个***天下的女人也有两个***难道有两个**的就全是你娘?!”

    围观的人们憋不下去,都哈哈大笑。

    猎户是个老实头子,口舌笨拙,被他捡了这么个大便宜,气得七窍冒烟:“臭贼!臭贼!”

    他跺着脚,来来去去地骂这句话,再想不出别的来。

    正苦思之际,黑耳奋力一挣,嗖地离了他的控制,奔挤出人群,恰恰到了临风车前,情急地跳上去:“得罪!”拿了鞭子朝辕马一抽,马车跑动,向城门外驰去。

    上光措手不及,和在场的所有人一齐呆了一呆,当机立断,夺过站在他身边的一名牧马人牵着的白马,跃身上得马背,催马直追。

    岂料白马前蹄有疾,跑起来一瘸一拐,早被轻车甩在后面,上光又气又急,一道彩影自他身侧掠过,竟是那舞蹈的男巫,取了牧马人的另一匹马跑在他正前方。

    男巫戴着面具的脸回头向他望了一眼,尽管辨不清面目,他心里仍旧咯噔一下,仿佛有所感悟,同时加快了策马的频率。

    彩衣男巫仰天一笑,迅速与他拉开了距离。

    黑耳不停地抽打辕马,轻车在树林间左奔右突,几度险些颠覆,吓得他自己都一身冷汗。

    好容易,他慌里忙张地把马喝住,才想起车上还坐着个人。

    他跳下车,仔细打量了打量,原来是个女子,文文弱弱的,似乎很好吓唬,便摊开掌心:“拿来吧!”

    孰料那女子着魔一般死死盯住他,一声不吭。

    “听不懂啊?!”他故意恶狠狠地叉着腰,“摘了你的首饰,脱下你的袍子,全部给我!”

    那女子动也不动。

    黑耳生气了,跨上去强要摘她的玉簪,她方挡了他,半是颤抖半是激动地唤道:“许?”

    “啊?”黑耳一愣,“啥?”

    那女子抓住他,攥得他胳膊生疼:“你是许?!”

    黑耳吓得连着几蹦:“疯子!疯子!你放开我!”

    “大胆的狗崽子!”林中平地起了啸鸣,“不长眼的畜生!这地方什么时候轮到黄嘴壳子小雀儿亮声了?!”

    正说着,十来条包着同色头巾的壮汉扛着犁铧、锄头慢慢地靠近。

    黑耳暗叫不妙,刷地换了表情,嬉皮笑脸地对那些壮汉道:“哟,是您们哪。哎?我怎么跑这儿来啦?准是脑袋发了昏,不然哪能来冒犯您们呢?您们放我走吧,当没看到我,免得污了您们的眼。”

    “讲的哪里淡话!”为首的壮汉不耐烦地挥着结实的膀子,“这林子里一根草都是我们的,两个大活人闯了来说走就走?!”

    黑耳瞅瞅那女子:“那自然不成了!所以,这个女的就孝敬您们吧!”

    壮汉们略一盘算,觉得可行:“教我们看看模样!”

    黑耳点头哈腰:“是,是!”

    他扳了那女子的下巴,不易察觉地小声道:“坐稳了,我们跑!”

    那女子不露声色,忽然问:“许,你有弓吗?”

    黑耳反应好一阵子才明白是招呼他,随口答:“屁股上挂着。你会玩?”

    那女子一下拽过他那张竹弓,搭了小箭,凛然命令:“此刻不跑,更待何时?!”

    黑耳机灵,左手一撑,翻上轻车,抖开缰绳。

    这边女子的箭迅雷不及掩耳地射向傻在原地的壮汉们。

    遭到突变的壮汉们目睹煮熟的鸭子要飞,恨得火冒三丈,提着“武器”紧赶不舍。

    女子继续搭箭,连着数发,射伤赶在前面的几名壮汉,其余的遭她慑住,只管晃着拳头威胁他们,实则放弃了。

    “你可真怪。”惊魂甫定,黑耳抚着胸口惊讶地重新审视那女子。

    “我的名字是临风,你叫我姐姐吧,许。”那女子莞尔道。

    黑耳又焦躁起来:“许是谁呀?你做甚老对我喊这个名字?我叫黑耳,因为我右耳朵这有块娘胎里带来的斑!你明白吗?!”

    临风注视着他,温和而酸楚地说:“嗯,许。”

    黑耳“啪”地折断树枝:“说多少次我不是许!”

    “你今年多少岁了?”临风情不自禁地握着他的手,“抱歉,你长得太肖似我的一位亲人,他是个很优秀的孩子。”

    黑耳的手触电般抖了一抖,双颊绯红,然而顺从地由她摩挲着他粗糙的手背。她眼眶里的泪让他有点难受起来,想起他忘却了的回忆片段。

    不过只一刻工夫,他恢复了平常的自己,冷漠地摆脱她,用满不在乎的口气道:“谁晓得呢?十三,或者十四,兴许十五,我可没空琢磨。我被爹娘扔在城门口的时候太小了。”

    “你是孤儿?”临风更加心痛。他有着和公子许惊人相像的面孔,却亦有着和公子许截然相反的命运。

    “啊。”黑耳少年老成地淡淡答着,“养不起的孩子,就丢了呗,丢了的孩子,就是孤儿呗,很正常。今年这么旱下去的话,冬天还得有不少孩子变成同我一样呢。”

    临风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