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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昭似严冬浇下一盆冰水,大惊失色。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你你看到”

    “不仅看到。”临风毫不留情,“也想通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包庇姞氏到底图的什么?原来,哈,原来是”

    景昭面颊一阵红一阵白,眉心攒紧,青筋暴突。

    “妹妹”他嗫嚅着,始终成不了句。

    临风拂袖:“你很惭愧对吧?我要的并非你的歉疚,目前最重要的是,你有无计策应对看来无法避免的动乱?也许我该先问你有无决心

    ?”

    景昭望着她:“你责怪我。”

    “不敢!”

    “你是在责怪我!”

    “那又如何?!冤枉你了?!”

    “你清不清楚其中的感情?难道你从不曾爱过,从不曾重视一个人,把他当作珍宝,希望恩爱长久?”

    轮到临风作不了声。

    景昭徘徊数步,凄恻但真诚地注视她:“我没料到,你也会耻笑我其实,我也笑过自己我已经不太记得母亲的模样了,但我猜

    她亦一定过着夏姞那种难以忍受的寂寞生活。父亲有许多侍妾,即使她们没诞下子嗣,然而夏姞作为妻子早失去了应得的待遇她对我很

    好,我视她半是母亲,半是恋人,但我保证我没玷污过父亲的宫闱。我只是偶尔安慰她,偷偷见上一见,也就满足了。”

    “住口”临风捂严实他的嘴,忍不住落泪,“兄长,你可是背负上了一辈子洗不去的恶名啊”

    景昭将她的手握在温暖的掌心,摇摇头:“我永远不后悔。”

    “如果,夏姞她是故意引诱你,欲取你的世子位呢?”临风啜泣道。

    景昭垂首:“宽限几天,多宽限几天。让我,让姞氏,都有个机会”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

    下一刻是吉是凶,临风的感觉越来越麻木。

    是与非,恩与怨,亲与仇,爱与恨像一道道怪圈,缠着她,套着她,束缚着她能不能摆脱这一切?真的想逃开

    “今秋,我便来迎娶你。”昏乱之际,总是这句话及时地挽救她。

    漆黑的夜,重重的乌云,终究遮挡不了皎洁的月。他深沉的凝望和温和的嗓音,稍稍念及就教她心颤不已。

    好吧,既然为了爱情,既然是以爱情的名义,就祈祷景昭所选择的等待会有个好结局

    勉强定了这个主意,她又慢慢想到受她冷落的公子许,那驯顺而敏感的少年。

    仿佛有所感应,上次一别就销声匿迹的公子许再度来访。

    不长的日子,他竟瘦得脱了形。

    “许。”临风端详着他,“你身体不适?”

    公子许缓缓地靠柱坐下,一言不发。

    临风向来疼惜他,加之惭于因景昭的缘故向无辜的他撒气,此刻加倍补偿:“许,我们微服去市集逛逛怎样?”

    他抬起眼,眸子里充盈着绝望与痛苦:“风姐姐,你陪我说说话。”

    “嗯。”临风坐到他对面。

    寒暄了会儿,她发现他的神思全不在谈话的内容上。他要不直直瞪着地板,要不死咬唇角,举止异常,魂不守舍。

    “许!”临风终止聊天,“老实讲,你究竟怎么啦?”

    “风姐姐,人死了会去哪里?”他冷不丁一句。

    临风猝不及防:“为何提起它?这是宫中的忌讳。”

    公子许捡起瓣落英,轻轻地说:“因为,我要好的一个小侍从昨夜死了,他得了急病。我害怕”

    临风释然,又替他难过,劝道:“不要太悲痛。”她考虑了会儿,“传闻,死去的人会因悼念者的哀思升入天空中一处十分美丽的地方

    。那儿有阳光,有很多花,还有很多小鸟唱歌,就如同朝歌城外的春天。”

    “果真十分美丽。”公子许微微笑了,“要是我死了,风姐姐会否让我因您悼念的哀思升入那仙境?”

    临风心头一沉:“别胡说。”

    公子许纵声大笑:“我逗姐姐玩哪!多谢姐姐赶走我的恐惧。对了,明天兄长游猎淇水,想必风姐姐是会参加的啦?”

    “当然。”临风许诺,“记得,忘掉烦恼,我们明天要畅快地玩!”

    “是。”公子许立在和缓的南风中,衣裾飘举,恍若欲飞的蝶

    淇水。

    这条古老的河流安详地躺在煦日下,波光潋滟。卫世子游猎的队伍沿岸迤俪而行。

    “走了这么远了。”景昭命令停车,同时往后看去,“许的车好慢啊,我们还得过一座峡谷才到目的地。”

    临风回头,见公子许座车的轮子好象出了问题,一群仆从满头大汗地抬的抬,撬的撬,推的推,忙得不可开交。

    景昭走去征询原由,一名御人奏道:“公子说轮子下老有东西硌着,我们检查几遍了,没察觉不妥。”

    “总之,我不走。”公子许耍小孩子脾性,“我说有就有的!”

    景昭好笑:“行了,给公子换辆车。”

    公子许委屈万分:“唉,还是兄长的车最好,又大又漂亮,我尤其喜欢车顶的白旄,庄严醒目,显得整个车子更威风,不愧是世子车驾

    的标志呀!”

    他啧啧着,赞不绝口。

    “你从来不任性的,今天我便成全你。”景昭大度地应允。

    公子许兴奋道:“真的?!那我得披上兄长的外袍,好好扮演一回兄长!”

    景昭干脆地把素色外袍脱下:“可以,可以。”

    公子许换衣完毕,乐滋滋地登上景昭的白旄大车,倒教景昭乘他的小车前面引导。

    刚驶到峡谷,一团烟尘从朝歌方向袭近!

    这像是个信号,峡谷内四野响起呐喊:“杀白旄车的那个!”“见白旄者杀!”

    与此同时,大大小小的石头从悬崖上滚下来。其中一块不偏不倚地砸中了临风的车子,赖云泽保护,临风车毁人安。

    公子许猛地抢过大车御人的缰绳勒住,向前吼道:“还不快走?!”

    一听他喊,景昭那小车的御人发了疯似地放马狂奔。

    “吕侯公主!带上吕侯公主!”公子许看到临风主仆,补充命令。

    另一乘轻车立即赶到,拖上临风主仆去追景昭。

    临风呼唤:“许!许!”

    公子许在大车上挥手:“姐姐,我能做的,只有这些。别了”

    话音未落,一支箭倏然扎进他心口,接着又一支!他的表情僵住。

    第三支、第四支转瞬之间,他成了活靶子,浑身上下,体无完肤

    “许————!”临风眼睁睁看他借穿的素色外袍被他的血染成鲜红。

    终于,他晃了晃,倒在车下,倒在兵刃的寒光中。

    临风忍无可忍,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盲目进攻白旄大车的贼人很快认识到错误,加鞭逐奔景昭的小车。

    景昭的小车只是普通的座车,哪比得过贼人的精良战车,距离一点点地缩短。

    略慢他一点的临风的小车情况更不容乐观。

    “公主!”云泽一面催促御人,一面拉临风躲避流矢,“这样不行!”

    临风急中生智,心一横牙一咬:“云泽!有胆子和我去死吗?!”

    “是!”云泽毫不犹豫。

    “好!把御人丢下去!你跟我”临风清晰地道,“回车反击!”

    云泽抓起御人使劲扔在地上,好教他逃命,再拽了缰绳,掉过头直冲贼人的追兵!

    峡谷路窄,她俩的这个举动不但堵塞了追兵的去路,更给了他们措手不及的重创:她们将为首的车子撞翻,连带后面的车子倒了一大串

    云泽一沾地,立刻劈面夺过对方贼人之一所持的长矛,横扫竖戮,一时无敌。无奈,贼人数众,最终,她和临风皆遭俘虏。

    “砰!”不知谁狠劲在临风后脖颈一击,她双眼一黑,没了意识。

    在已经很远的地方,景昭仍高喊着临风的名字

    “死了,到哪里去?”苍白的许。

    “我不是小孩子!”倔强的许。

    “因你悼念的哀思升入天空吗”忧郁的许。

    模模糊糊的,许的各种姿态交替出现,临风伸出手,想拉住他,结果是同想拉住烟雾一样徒劳。

    在她放弃的时候,他却又主动到她面前,郑重地说:“姐姐,别了”

    她打个激灵,睁开眼睛。

    “许!”她嚷着。

    “许?”一张扭曲的脸凑近她,“你在叫我儿子许?”

    那是夏姞。

    夏姞绕着她走了一圈:“许这个孩子,我生他时险些没命;生下他后他又不大爱吃奶,又老是生病,费了千辛万苦才养他到十六岁

    原本该你去死!”

    “你绑我?”临风挣了挣捆住她四肢的绳子,“是你派的贼人?!是你!!我了解了,我都了解了许他得知你刺杀世子的阴谋

    ,才与世子换车换衣,代世子赴死!”

    “闭嘴!”夏姞狂暴地用鞭子抽打她,野兽般地号哭,“你这恶魔!景昭没有母亲,他的位置早该让给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是那么优秀

    ,凭什么要被庶出的身份重压,注定一生要仰人鼻息?!你帮助景昭,排挤我的儿子,扼杀我的儿子,现在取走了他的命!你还我儿子!还

    我儿子!”

    临风痛苦地呼吸着:“是你的毒计害死了许!”

    夏姞遭到火烫似的甩了鞭子:“不可能!我花了整整十年在等待机会,花了一年布置陷阱我怎么会害到我的儿子?!我我

    ”

    临风气如游丝:“你根本不明白你的儿子许。他要的不是储君之位”

    夏姞休止泪水,歪着脑袋盯着她,半晌,阴恻恻地道:“等着,你在我的樊笼中了,我会帮你成为真正的恶魔”

    卫国。朝歌城。王宫。

    夏姞望着正在被侍女们打扮的公子朔,有些失神。

    原本,这该是由她的长子许来享受的光辉时刻,但那孩子现在却浑身冰凉地躺在了一堆黄土之下,明亮的眸子再不会顾盼,年轻的嘴唇

    再不会发出笑声虽然天下的母亲总认为自己对每个孩子都同样爱护,实际上在她心里仍旧有小小的不可抑制的偏私,尤其作为宫廷的女

    人,她们通常会更爱自己的长子,因为他带给她的不仅是为人母的喜悦,更多的是后宫地位的上升和君王宠爱的加固。所以夏姞,她最爱的

    ,到底还是她的许。

    “滚开!连衣裳都穿不好!”公子朔的怒喝拉回了她的伤思,他不满侍女未将裙角的褶皱捋平,抬脚一踢,将柔弱的侍女踹翻在地。

    “朔儿,别随便发火。”夏姞肃然道,“从今日起,你就是卫国的世子。”

    公子朔摔掉佩玉,暴躁地乱扯领子:“我是什么世子?!有兄长景昭啊!他跑了,万一求得别国的兵马又打回来,我们都得遭殃!”

    “谁告诉你的?!”夏姞怒道,“不许提他!你给我记住,你是你父亲亲册的世子,他要敢打回来,便是反逆,你懂吗?”

    公子朔一点不含糊:“舅父说了,没有玉圭,怎么册封?!”

    夏姞语塞。

    “是代司马突虎对你说的吧。”她想了想,也只有弟弟干得出这种事,老谋深算的大哥绝对不可能将这些告诉有些痴傻的公子朔。

    公子朔惊讶地点头。他向来佩服母亲和大舅的智慧,从没考虑是否是自己太愚笨。

    夏姞冷笑:“你们舅甥倒很投脾性,相像得很。朔儿,你听着,目前从晋国传来消息,晋世子忽然要来朝聘你的父亲。这是件大事

    ,你接待得好的话,就成为卫国名副其实的储君,册封不过迟早的事情。”

    “真的?!”公子朔立即欢喜起来,“当世子好,当世子好。我将来即位后能随心所欲地玩耍,没人有胆子阻止我对不对?”

    夏姞愣住,良久叹息:“对。我告诫你,传闻中晋世子是个相当厉害的人物,战功彪炳,精于用兵,想来交际手腕也不差,你可要小心

    ,别被他戏弄,招惹耻笑。”

    公子朔受这一唬,紧张万分:“那那我如何如何应对?”

    “照太卜的指令行动。”夏姞站起身,走进内殿。

    内殿靠窗处,太卜郑悠闲地品着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