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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荼余对大家笑道:“是不是很像啊?”

    没人回答。

    孟哲罗把头巾连同袍子丢在一旁,露出长长的披散着的头发和一只空荡荡的左袖。

    “世上肖似的人会很多,不必惊讶。”他漠然地说,“你们找我的目的,我清楚了。河图并非不能给的东西,但我首先要弄明白你们的意图,所以,在这里暂时住下。我累了,得休息。”

    荼余马上站起来笑吟吟地送临风和苏显出门,带他们去另外的房间。

    屋里,只剩下了上光。

    “你为什么不走?”孟哲罗看着他。

    “我想向大巫问一件事。”上光垂着目光。

    孟哲罗微微一笑:“我不是神,不见得能帮你找到答案。”

    “也许。”上光轻轻地说,“不知道大巫听过昔罗这名字吗”

    孟哲罗陷入沉默。

    “为什么问她?”隔了好大一会儿,他才开口。

    上光拿起一根树枝,拨着篝火。

    “因为,她是我很重要的人。”

    孟哲罗思考了片刻:“嗯。让我好好回忆,大概有印象。天色快暗了,你歇着吧。”

    不晓得是什么夜鸟的啼叫,忽远忽近,一声一声,尖锐而凄凉,吵得临风难以入眠。

    她叹息着,起床到走廊里站了一站。

    没多少工夫,四下里凉意侵袭,她打了个哆嗦,准备钻到暖暖的褥子去。

    谁想一扭身子,刚好撞在个黑黑的东西上,吓得她差点尖叫。

    “不要怕,是我。”原来是苏显!

    临风虚惊一场,按住胸口:“显世子,你”

    苏显拽了她进房,闩上门,喘口气道:“真险!我去那个大巫屋外打探动静来着,结果,被他发现了!”

    “打听到什么了?”临风好奇地说。

    “他在哭。”苏显简洁地道,“很伤心地哭。”

    临风一愣:“哭?”

    苏显确定:“没错。”

    停了停,他又说:“你不觉得蹊跷吗?晋世子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嗯。但是,晋世子是周人,会和戎人有渊源?”临风揣度不出所以。

    苏显也理不出头绪:“这是他的秘密吧。”

    秘密!

    临风脑海内电光火石拌想起了尔玛的话。

    “上光最念着的女人,叫昔罗!是第一美人!昔——罗——!那是他的秘密!”

    他的秘密,与这阳纡大巫有关?

    “昔罗。”她梦呓地低语。

    苏显没听清:“啊?”

    临风收起疑云,装出笑脸:“算了,再琢磨会没觉睡,显世子,请休息。”

    苏显爽快地同意,走到门边,不忘再瞟她一眼:“公主,谢谢啦,很美妙的景色。”

    临风茫然,猛地醒悟自己只穿了贴身的衫子,还半敞着胸襟,羞得满面通红。

    苏显乐不可支地翩翩离去。

    “戎人的神兽。”孟哲罗慢条斯理地饮着热汤,“四白狼与四白鹿,由乌格交托给了三危女族,藏在昆仑的悬圃中。”

    临风偷偷瞧他的眼睛,确实有些略红舯。

    孟哲罗发觉,倏地将视线投向她,她赶紧一埋脸。

    他若无其事地接着说:“昆仑悬圃,在昆仑丘北面的最高峰——舂山上,是神圣的境地,集中天下的宝玉和嘉禾,还有数不清的奇珍异兽,有很多人都想去那里。可是,山下有青眼赤发的赤乌族,勇猛非常,忠心守护神山,不轨的人皆会死在他们手中。但对你们倒是不足为虑的,周族的祖先曾把女儿加给他们的首领,如此深恩他们是不会忘记的。”

    他指的是周祖古公亶父为示友好和拉拢各族,把长女同赤乌氏联姻。

    “山上则居住着三危女族,阖族以女为尊,很得众部族尊敬。神兽,让她们养护再合适不过。”

    上光专心地听完:“大巫,能借我们河图吗?”

    “河图?”孟哲罗挥挥袖子,“若是要柏絮曾保存的那幅,随便。它早已没用了。天象和地形,是永恒的变化,奢望几十年前的旧物指引现世的道路,实在是荒谬。不过,它是族传的东西,毕竟仍收归于我比较妥当。”

    上光一阵失望。

    孟哲罗掂起一朵紫色的花,在鼻子边嗅嗅:“即使是废图,也得有信物才可得到。”

    “有。”上光道,径直到临风面前,“公主,我送你的戒指呢?”

    临风惶惑地举起右手,戒指好好地戴着。

    孟哲罗冷冷地看着:“它怎么在你们那儿?”

    上光扼要叙述一遍。

    “你懂它的意思吗?”孟哲罗问。

    “有它才能得到河图。”上光答。

    “我说过,河图没用了!”孟哲罗霍然起身,发怒地拉了上光快步疾奔向屋外的树林。

    荼余甜甜地朝目瞪口呆的苏显、临风一笑,提壶续水。

    上光刚站定,耳边飒飒风响,脖颈里早横了一柄乌沉沉的剑。

    “昔罗是你的谁?!”孟哲罗厉声喝道。

    他的动作这么迅速,着实教上光无法反应。他应该是只有一条手臂的。

    上光想着,动也不动。

    孟哲罗和他僵持了片刻,终于放下剑:“还行,有股烈劲。你可留意过戒指内壁的刻字?”

    上光闻言,自他掌心拿过戒指,发现果真有蚊脚般的细细字迹,可惜,他不认识。

    “昔罗。”孟哲罗说,“刻的正是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上光不敢置信地反复查看。

    孟哲罗观察着他的神态变化:“河图原本是我的部族世代传下的宝物,而到今天,已经没几个人听过我部族之名。我的族人和这草原和大漠的绝大多数部族不同,他们更热衷于研究天象和占卜,以侍奉神灵为傲,出了不少闻名的大巫。可,那是徒劳的,或者说,那是祸患!周围的部族对他们很害怕,怕他们会使用神灵的力量来侵扰,来掠夺,恐惧积攒久了,便化作屠杀的**。我的族人,差不多都死在了一次又一次的驱逐和剿灭里。当我去了大半日以后,行事乖僻的阳纡大巫极干脆地允准把河图赠送他们!

    “看样子,达成了协议?”苏显猜测。

    临风隐隐不安。

    上光开始一种恍恍惚惚的状态。

    他老在树林里散步,眉头扭成一把锁。而偶尔与自己在房间里相对而坐时,互相不曾说半个字,却周身弥漫着浓浓的哀痛。

    是他的秘密引起的?!

    她直觉地认定。

    讳莫如深的秘密,层层覆盖着的秘密一刹那,她和他的距离仿佛回到了镐京时期:陌生,遥远,无可奈何

    尽管难过,取河图寻神兽的日子总算挨到。

    一大早,经过三日斋戒的柏夭穿着白色的毛皮大氅,恭敬地在湖边的祭坛供奉上新宰杀的牛犊羊羔,上光则将周土带来的白璧、玉琮沉入湖水,率领众人虔诚祈祷。

    “请大巫——!”柏夭宣布。

    人们纷纷闪开,四个神色肃穆的大汉抬着一乘木舆缓缓而行,木舆上端坐的正是阳纡大巫孟哲罗。他照例蒙着脸,教人捉摸不透。

    他下了乘舆,在祭坛中央给人们祝福,姿态优美得如同舞蹈。人们在祭坛下围绕着他,高兴地又唱又跳。

    拜过他们的祖先和保护者——河神,孟哲罗打开了苏拉献上的一只金匣。

    金匣内是密藏的羊皮卷。

    他将它展示给上光看,上面清清楚楚地绘制着山川沙漠,标明昆仑丘的位置。

    “要去的地方十分艰险,按照从前河图的路线走,必须经过身形高大、英勇善战的巨蒉族之境;奔走善射、猎飞禽为生的骶魈族之境;性情暴烈、驱驰手群兽群的鬼族之境。而新图能告诉你们还有条唯一的捷径,是穿越流沙之地,到达积羽之海。选择一条,勇敢地走,天神会保护你们的。”孟哲罗摸摸上光一行的头,赐予他们平安的咒语。

    “谢谢你,大巫。”上光接过河图,小心翼翼地放在怀中。

    孟哲罗颔首。

    “一定会保护你们的。”他扬了扬手,示意他们启程。

    为了节约时日,路,当然选择了捷径。

    也就是说,他们准备挑战流沙之地与积羽之海,尽管他们对它们一无所知。

    一个半月后,他们踏入了前者的边缘。

    大漠,遍目金黄。

    沙丘一座接一座地绵延,不见尽头,像凝固的海洋,人则如微小的舢板,在峰尖谷底无助地漂。

    这就是处处张着死亡罗网的流沙之地。

    临风手搭凉棚,眺望远方,深刻地感觉到孤独与渺茫。

    世上大概没有比她脚踏的这片土地更考验意志的所在了。找不到人烟,找不到树木,找不到水源,眼目所及,手脚所触,除了沙子,还是沙子。还有,早晚呵气成雾,午间却被太阳无情烤炙,风像是埋伏的野兽,随时发狂般地扑起,噬啮着人们的脸

    时间,漫长而不留丝毫痕迹地滑过,只见日升月落,到底是多少天过去,行进中的人们似乎早忘却了

    唯一让她稍觉有趣的是,在他们偶尔经过的各部族之境,会得到不错的招待,见识点迥异周土的风俗。

    部族的人们送上食物、水、衣服和马,外加一种背上隆起肉瘤的奇怪的动物,根据上光的介绍,它叫作“驼”。驼性情温柔,吃苦耐劳,很得她的好感,因此,特地分给她一匹乘坐,她又觉得不可特殊于众人而辞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