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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远地,若闷雷滚地而来,稍稍近些,又若暴雨砸着黄土沙石。那是无数驰骋的马蹄击打地面混杂而成的乐章。

    尔玛仔细分辨,大惊失色:“军队?!”

    易斯哈得意道:“是我们羌人的!他们在附近等很久了!”

    尔玛张着嘴,半天把视线转移到上光身上,不用猜,是他的布置。

    上光沉默地遮挡着临风。

    “白色狐狸!这本来是我主人防备狡猾的阿谟的安排,不过能擒了你也不错!”易斯哈底气十足地吓唬她。

    尔玛哼道:“我同样绝不投降!”

    “不需要你投降。”上光徐缓地道,“这是严允、阿谟与周人的纠纷,羌人与此无关,他们仅仅是帮我。你让我们带阿妈走,便会平安无事。”

    尔玛思忖片刻,欲以强硬态度拒绝。

    “唯一的机会,你自主吧。”上光有所料地补充。

    尔玛噎住。

    一会儿,她昂起头看着星空,抚掌大笑:“好!我相信,你有着我不同意就杀了我的狠劲。当初我有如今的觉悟,该是多妙你们,走吧!”

    整个事件,对临风而言,是一场无法完全理解的演出。

    无论如何,似乎阿妈能够顺利救得了,她也被上光放上马鞍,没经历多大的折损,他们成功了。

    出发之前,她下意识地回顾尔玛。

    尔玛灼灼地盯住上光,双拳紧攥,长发在黑夜里起舞,目光里闪着火星。

    临风一眨眼,情景却戏剧般地变化了,尔玛举起弓箭,重新瞄准上光!不,应该是瞄准着她

    “唉。”上光听得后面的临风深深叹息,忙问:“怎么?”

    “没。没怎么。”她主动搂了他的腰,疲倦地歇靠在他背上。

    上光一阵悸动。

    她在险些受到扬古羞辱时,脱口叫了他的名字,很自然地,很热切地。

    他注意到了这个,同时注意到自从她射杀卫兵后,就没停止发抖。她是第一次杀人吧

    和九年前相比,她真是判若两人。

    那时她大大咧咧,让他死心塌地地认定她是男孩,以致于得知真相后发了很久的愣;可她第二次与他邂逅,一派文静柔弱,将他关于她的记忆翻天覆地实际上,她没变的,惟有那对晶莹坚定的眸子,和眼角的伤疤

    他害怕那对眸子。

    终有一天,它们也许能看穿他掩埋的秘密,他收藏的隐痛。

    上光感到她环绕着他的臂膀松开了。

    太累而睡着啦?

    他向后扶一扶她,触到她冰凉的指尖。

    他一个激灵,刹住缰绳。

    “易斯哈!公主怎么了?!”他命令侍从。

    易斯哈依令察看,嘶嘶地倒抽凉气,支支吾吾。

    “她怎么了!”上光加重语气。

    “公主中箭了”

    上光侧溜下马,临风立即落在他胸前。

    她面庞幽白,左肩插着一支羽箭,衫子被血浸透

    混部。

    “她不会死。”阿齐利端着奶碗给守侯在临风榻前的上光,“等一下给她拔箭,再多休息调养,会康复的。你躺着去吧,两天没合眼了。”

    上光不予可否。

    “她是为了不拖累我们的行程才瞒了伤势,硬撑着吧。”阿齐利踱了几个圈子,“周人的公主,很勇敢。”

    “这一箭是尔玛射的。”上光平静地说。

    阿齐利本能似地反驳:“你肯定?”

    上光看着无知无觉的临风。

    “我真的不清楚,尔玛和我们,有那么可怕的仇恨。她嫁给阿谟,一定是他逼迫的。”阿齐利絮絮叨叨,像在替尔玛辩白,“一定的。”

    “是吗?”上光对他的反应很淡然,“她并非从前的她,你得警惕。”

    “她”阿齐利想接着说,却眼圈一红,捂住心口,“她”

    他热得不能忍受一样,在帐篷里来来回回打转。

    “你,不该负了她!”终于,他找到发泄口,指着上光,怨恨道,“要不是”

    上光打断:“我庆幸我不曾接纳她。”

    阿齐利一怔,发了怒:“她哭着追你,等你三天三夜!你庆幸不接纳她?!你害了她,她才会这么这么”

    这个人,一旦遇到与尔玛有牵连的问题,便失去一应理性,不可理喻起来。

    “我舍弃不了我的家国。”上光强调,“我必须走。”

    “因为你是周人!你不愿娶蛮族女子为妻!”阿齐利气坏了,跳到临风旁边,“娶无能的周族公主,你的什么家国就高兴了!就乐意了!可恶!可恶!”

    “住口!”上光豁然起立,“她如此模样了,血是为自己流的吗?!她根本不知晓我们的过去,拼了命地来救人!她不是无能的,她得活着!除了她,谁在乎过我的苦楚?!”

    他抱起临风,小心翼翼地用貂皮裹着她,大踏步走向帐外。

    “主人!主人!”易斯哈撵着他跑远。

    疼痛,像千百条恶毒的虫子,钻着临风的意识。

    “公主,临风!醒醒!”她听见上光的声音焦急地喊着。

    她努力想睁开眼睛,但眼皮粘住了一般,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疲惫,拽着她朝无底的深渊坠落。

    上光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千万不能睡!必须醒醒!你那么勇敢,要挺下来啊!”

    “那好吧。”她想,让他担忧她会难过,于是强撑着在黑暗里摸索,抓到了什么,温暖有力,她便紧紧握住,悠悠醒转。

    费了半刻工夫,她才从眩晕中看清楚上光的脸。

    他微笑着,眼眶中闪烁泪花。

    她被他的笑容感染,傻乎乎地回之一笑。

    “你真厉害”他有点哽咽地说,临风感到侧了侧头,发现自己握住的是他的手,而且是死命攥着。

    她连忙松开,虚弱地道歉:“我无意的”

    “别动。”上光温柔地扶起她,搂在怀里,“现在,我得替你把箭头取出来,你流了很多血,等不及回我们的营地了。忍一下,实在痛了,就咬我的肩膀”

    “嗯。”临风信任地轻轻点头,有气无力地道,“开始吧”

    他拿起在火上烤着的匕首,颤抖着伸向她的伤处。

    “只一下”不知他是劝慰她,还是劝慰自己。

    匕首割破肌肤。

    她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浑身不由自主地寒战,牙齿格格打架。

    “咬我的肩膀!”他叫道。

    她抱着他,喘着粗气,却拒绝他的建议。

    “听话!”他几乎发怒。

    她勉强张嘴:“不”

    没有说完,她就被他强行按下脑袋,咬到他肩膀。

    他抓紧时间继续他的治疗,让她没有摆脱的机会。临风为疼痛所驱,本能地使劲咬下去。

    一缕殷红顺着他的臂膀滑淌。

    “不行”她逼迫自己离了他,艰难地叫着,“不行!”

    “好了。”上光同时告诉她,箭头掉到地上,叮当一响。

    她如释重负,趴倒在他怀中,陷入昏迷。

    清晨的阳光,总是毫不吝惜地给人带来活力和希望,所有由前夜寒冷僵冻的生命,都能在它的安抚下复苏。

    临风在它羽毛般轻暖的触摸下,重新彻底感觉到人世的存在。

    她缓缓扭着脖子,打量周遭的景色。

    这里仿佛是个石洞。靠近洞口,有燃烧尽了的柴堆,尚且冒着袅袅青烟。

    而她被一双臂膀箍住,动也动不得。

    她抬起脸,看到倚着石壁沉睡的上光。

    流连在梦乡的他,与平日的他很不一样。卸去那幅水波不兴的表情,代之的是无牵无挂的神态,如同天真的孩童,惹她怜爱。此刻的他,让她能顺利地和九年前憨厚老实的漂亮小世子联系起来。

    实际上,藏在冷淡外壳里的他,可能是没有变的。

    她只顾专注地注视他,不防他的睫毛闪了闪,那双美丽的琥珀色眸子正与她目光相对。

    临风刷地涨红了两颊,往外一挣。

    “小心!”他慌张地拉她,“我刚为你包扎好的。”

    她突然想到个问题:“我咬伤你了吧?”

    上光拢一拢盖着她的貂皮大氅:“不妨事。算作你还我的印记。希望你以后别再介怀眼角的痕迹了”

    他居然会开玩笑!

    临风想菀尔配合,鼻子却发酸。

    她隐约知道了,他在暗暗向自己敞开了心门

    “我们回周营吧。”她掩饰着情绪,提议道。

    “你”上光犹豫道。

    她故意利索地站起身:“你瞧!答应我一个要求。”

    他望着她。

    “隐瞒我受伤的消息。”她说。

    “为何?”

    “他够操劳了。我自幼经常摔倒跌坏,要不了几天便痊愈了,何必大家多份顾虑。”

    “我答应。”

    先路军营。

    “你们去探阿谟的大营?”景昭将信将疑地看着上光和临风,皱了皱眉头,“哦,辛苦了。有收获吗?”

    “可惜那并非主营,只造成了些微的损坏。不过,他对我们的了解比我们预料的要多。”上光照实回复,“阿谟是个肚量极其狭窄的人,这次被我们逃脱,不日将会前来袭击我们。”

    景昭仔细观察着临风:“妹妹,你怎么了?脸色煞白”

    “路上累了。”临风笑道,“我去休息。”

    “临风!”景昭拦住她,严厉责备,“你要记得,你是个女孩子,在军中已是不妥,就别到处乱跑了。我来这,另有个任务便是将你安全送回镐京!你不会不明白,你的父母有多牵挂你吧?”

    临风惭愧地俯首承训。

    上光开口:“公主不得已的,她仅仅是想分担你的沉重事务。”

    景昭道:“女子哪里管得了军中事务?!临风,好好地待在你的帐篷里,腾出人手我会立即派他们护送你启程。”

    “哦。”临风沮丧地应着,拖着伤返归她的寝帐。

    云泽在她掀帘子的刹那就迎上来,急急地问这问那。

    临风坐下,要了热水,镇定地说:“我受伤了,比较严重,帮我清洗清洗。”

    云泽一愣,二话不说,麻利地收拾了手巾、布带、小刀,排在热腾腾的水盆边。

    “你很擅长处理此类事情嘛。”临风无意地发表了感想。

    “因为”云泽吞吞吐吐,“我学过”

    她的动作很轻柔,临风饿困交加,渐渐迷糊。

    公主去了哪里?谁把她伤成这样?

    云泽检查她的伤处,思忖着。

    绝对不饶恕!

    另一边。

    尔玛发狠地抽打着座骑,惊得那马跳跃不已,悲哀地嘶鸣。

    “首领请您进去。”一名侍女模样的奴隶来传话。

    她这才停了鞭子,走进一座特别巨大的帐篷。

    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香味。说不上是哪一种,杂七杂的毡毯前。

    那里坐着个散着长发,披着皮袍的青年男子。男子精瘦却不羸弱,面皮黄亮,细长的双目心不在焉地左顾右盼,膝上抱了个花枝招展的美女,两人百般狎昵。

    “达娃!你未免太轻狂了,没看见我吗?还不行礼?”尔玛朝那美女呵斥。

    男子丢开胶在美女腰上的手,示意她向尔玛行礼,自己则端了酒啜饮。

    叫达娃的美女翻着白眼,撇着嘴,倒身下拜。

    “阿谟。”尔玛不满地对男子说,“这是你教的?”

    “怎么会!”男子和颜悦色道,“你惩罚她吧,随你。”

    尔玛举起鞭子。

    “慢。”阿谟追上一句,“好象你没办成我交给你的事情哪”

    尔玛恼火地盯着他:“难道你袒护她?”

    阿谟挥挥手:“你嫉妒啦?哈哈,我大度地让你有机会去杀你心心念念记得的上光,结果,你报答我的是:把他放跑啦。”

    “不是我放的!”尔玛辩解,“是羌人帮他!”

    “哪来的羌人,我早查过了,那是上光的诡计。”阿谟对打击她似乎饶有兴致,“他使用了一百羌人和二百多匹马,制造了个不错的声势,就吓坏你啦?你可亲眼目睹羌人来战?我给你的是三百人,外加扬古”

    尔玛张口结舌,半天缓过神来:“扬古送命,与我无关!”

    “那是,那是。”阿谟赞同地道,“是上光杀的嘛。他本事又见长了吧?听说,带了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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