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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南北烧锅

    就见白胖老头儿到后厨忙活一阵,很快端上两碟小菜来。小菜也是平常小菜,一碟炒豆芽,一碟烧茄子。随后,又从土坯柜台后搬来一坛酒。虽然润泉涌烧锅酒在方圆百里都叫得最响,盛装也与当地众烧锅盛装方法一样,皆用黑红釉陶坛装盛,用胶泥巴封口,外箍红绸布,最后又在酒坛腰部贴一“酒”字。但张树亭还是从封口手法上,一眼就看出,这坛酒却并非自家烧锅的酒,而是出自北关外聚和永烧锅。

    北门外聚和永烧锅与南门里润泉涌烧锅,说来关系还并不远。两家主人不但都姓张,还同祖。两家烧锅的主人也都清楚,润泉涌烧锅在传到第九代的时候,第九代传人生有两个儿子。按润泉涌烧锅祖上规矩:烧锅传大不传小。但第九代传人眼看自己老了,再干不动了,便准备把烧锅交给儿子来打理。但第九代传人的大儿子长年有病,在前院店堂还行,在后院甑口、磨房或曲房却不行。二儿子则身强体壮,不但管得了店堂,还下得了甑口、磨房和曲房,里外都是一把好手。于是,第九代传人便准备破了祖宗规矩,决定把烧锅交由二儿子来打理。不交给二儿子,大儿子还不说什么,待明确把烧锅交给二儿子,大儿却不干了。不但不干,最后竟闹着要分家,不分家就不过的地步。不过说大儿子有病,其实也没什么病,就是身子骨有些弱,从小就弱。正因为身子骨弱,老人又从小偏爱他,也是怕把一个烧锅交给他,受不起这份累。没想到大儿子竟如此不懂老人心。不但不懂事,还强逼着老人把一半烧锅分给他,若不分,一开始是分家,后来又不活了。但润泉涌烧锅祖上还有一条规矩:哪就是分家不分烧锅。烧锅一分,就等于分了心,自己在拆自己的台。老二一见大哥这样,也治上了气,非管定润泉涌烧锅不可了,哥俩个本来是亲兄弟,关系一直很好,此时皆不相让,又成仇人了。不但成了仇人,还几次大打出手。老人好不后悔,思来想去,便再筹资,在北门外选址,再造了一座与润泉涌烧锅一模一样的烧锅,老人这么做,还有他另一份苦心。既便老大身子骨搁得住,此时再将烧锅交给老大打理,能打理好,有老二在,恐怕也难打理好了。

    新烧锅取名聚和永,也是盼哥俩个永远和好的意思。然后由两个儿子抓阄儿,最后又是大儿子抓到了北门外聚和永,二儿子抓到了南门里润泉涌。老大一见更加生气,但阄儿是自己抓的,也怪不得别人。于是,便把仇又都记在了老二身上。在经营烧锅上,更是与润泉涌烧锅比着来,只可惜到死都没有比过润泉涌。也正因为到死,都没有比过润泉涌,这位老大头死前便留下了话,老大对他们的儿子这样交待道:“按祖宗规矩,润泉涌烧锅本来该交给他,却最终交给了老二……我们这一支张家人,不吃这口馒头也要争这口气,什么时候聚和永烧锅比润泉涌烧锅好了,什么时候就到我坟前告诉一声,也好让我在九泉之下瞑目!”

    也正因为有了这样的遗嘱,两家烧锅,本是同宗,却成了永不来往的仇人。但外人倒并不完全清楚这些,只知润泉涌与聚和永本是同祖,便习惯称南门里润泉涌烧锅为南烧锅,北门外聚和永烧锅为北烧锅。

    不过,尽管如此,张树亭对喝谁家酒倒并不介意。方圆百里,也不止方圆百里,大小烧锅的酒张树亭皆喝过。说来,这也是张树亭这一支祖先留下的规矩,只有比较才有进步,或者说,只有知己知彼,才能够让南烧锅的酒更胜一筹。润泉涌烧锅的酒好,原因恐怕也在这里。

    说话间,老头儿从土坯柜台搬来酒坛,就准备揭红绸替张树亭打开。张树亭急忙用手止住,要自己亲手来做。打坛口在外人本没有讲究,但在张树亭他们这些内行人看来,却有着诸多讲究,比如固定坛口红绸布的那条绸绳,用不同颜色的红绸绳,就代表着不同烧锅的酒,或用同样颜色的红绸绳,打结的样式不同,也代表着不同烧锅的酒。若再有不同,就是红绸布下封坛口的胶泥了。虽说封口泥巴大多都是胶泥,胶泥下又大多用荷叶托底,但用几层荷叶或用胶泥的多寡,各烧锅都各有不同的讲究。也正因为讲究不同,张树亭才能够从封口方式上一眼看出是哪家烧锅产的酒。又因为南烧锅和北烧锅出于同一祖先,封口手法也完全相同,同样是两层荷叶托底,柱状胶泥堵口,外包红绸,用黄绸绳打结。所不同之处,就在酒坛腰部那个黑墨红纸写就的“酒”字上。当年,北烧锅因为分给了老大,那个“酒”字就写得大一些,南烧锅因为分给了老二,那个“酒”字就略小一些。多少年了,都一直这样延用了下来。

    张树亭动作极慢地打开坛口,这对他又同样是一个享用的过程,就如同正打开一个肉纸包,里面包香喷喷的肉一样。然后,这才斟了一海碗。闻一闻,浓郁的酒香中却缺少一点点甘冽,喝一口,又慢慢咽下,又感绵柔中又欠着那么一点点醇厚、圆润和丰满。北烧锅酒中缺少的东西,南烧锅酒皆具备,不但具备,待喝下,还给人一种酒香回味悠长之感。这也是南烧锅酒与北烧锅酒最大区别所在。正因为同出一祖,又有着这样的差别,北烧锅主人一代代心存不甘。原因也在这里。

    张树亭极慢地饮。他喜欢这种让酒很干净地,没有任何其它掺杂地在自己肠胃里游走的感觉,尽管北烧锅产的酒比不上自家酒地道。但张树亭确实极喜欢这种美妙感觉。沉迷于酒,用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捕捉酒的芳香,也是张家男人必须要修练的本领。

    张树亭一直极慢地饮,每次喝到嘴里的量又极少,待喝到嘴里,又是极慢地,一点一点往下咽。应该说,张树亭不是在用口腔的味觉,而是在用整个肠胃来感知酒的滋味。就见白胖老头儿,看他只喝酒不说话,也知趣地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

    长话短说,直喝到日头偏西,小酒馆里已暗淡无光,祁占奎才从醉态中清醒过来。也直到此时,张树亭也已两坛酒下肚了。

    就见祁占奎从醉态中清醒过来,先抬手搓了搓脸,搓脸间,也透过屋里早已点燃的煤油灯光,一眼望到了坐在另一桌的张树亭。

    “什么时候到的?”祁占奎停住手问道。

    “这位客中午就来了。”一旁的白胖老头儿见祁占奎醒来先与张树亭说话,也没等张树亭开口,便抢先答道。

    祁占奎便摇摇头,又冲张树亭抱歉一笑道:

    “真不好意思,本来是要等你的,谁知喝着喝着又多了。”

    张树亭也笑笑。也是看天色不早,也是觉得祁占奎刚刚醒来,谈正事有些不是时候,便干脆隔着桌子,冲祁占奎一抱拳道:

    “祁掌柜,今天天色已晚,我先送祁掌柜回家休息?关于请祁掌柜到润泉涌店堂当掌柜一事,我们不妨明天再细做商量!”

    就见祁占奎一听,又急忙摇手道:

    “可不敢再称掌柜,我现在已经不当掌柜了。”

    说罢,又冲张树亭惭愧一笑道:

    “少东家捎信来请我到南烧锅当掌柜,我自是万分感激。”

    说罢,停顿片刻,又说:

    “但南烧锅我是万万去不得的。这也是我今天想当面对南想烧锅东家说清楚的。”

    祁占奎不说这话,张树亭还以为祁占奎会一口答应。祁占奎一说这话,张树亭不由大吃了一惊道:

    “为什么?”

    也许早料到张树亭会问为什么,就见祁占奎又惨然一笑,接着,就说出了一段让张树亭做梦都没有想到的话。

    这里先按下祁占奎与张树亭说过啥话,张树亭要不要蹚这潭浑水不提。

    再说新任知事王琴堂,虽然骑一头毛驴来赴任,但此人却绝非等闲之辈。在没来安肃之前,曾在上海华亭县做过知事。不但做过上海华亭知事,在做上海华亭知事之前,还曾留学日本,不但留学过日本,还曾是前清进士,深得上一级范阳道首老乔器重,这也是范阳道署早早通知安肃县公署,要全员出动,隆重迎接新知事的原因。

    但一开始,安肃县公署公人哪里清楚这些,见一任知事,独自骑一头毛驴赴任,不由哭笑不得。要知道,这时候还是一九一二年的秋天,民国成立还只半年有余,但此时的安肃境却连换两任知事,第一任,也是大清朝安肃县最后一位知县,姓曾,曾知县喜欢坐轿子,出门坐一坐轿子还没什么,就是去一趟县衙后身茅房,也要轿夫抬着去。但民国成立三个多月过去,连一个安肃议会都没有组织起来,便被上峰直接调离了安肃县;第二任知事姓李,又是行伍出身,在队伍里爱骑马,从队伍上退下来后也爱骑马,从外地赶来安肃任职那天,就是骑马来的,但也不是他一人骑马来的,是由一帮人前呼后拥着,一同骑马来的。又是因为三个多月过去,不是挑厨子老赵的毛病,就是嫌饭做淡了或咸了,或挑杂役老楚的毛病,嫌他不是把马越喂越瘦了,就是把马越喂越懒了。正因为只关注自己与马的吃喝,没心思梳理县政和关注天下苍生,让安肃县民看不到一点新政举措,又被新成立的议会罢了职,卷铺盖走人了。这第三任知事,倒不喜欢坐轿,也不喜欢骑马,但看上去,却也是一副不着三四的样子,恐怕在这安肃境也呆不了很久,就会像第一任老曾,第二任老李那样,卷铺盖走人了。

    正因为人们不大看好这第三任新知事,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走人。就连厨子老赵,杂役老楚也开始怠慢起来。厨子老赵这天中午本来给新任知事准备了一碗红烧肉,五个火烧,其它公人皆吃白菜炖粉条,每人三个火烧。因新知事的到来,这顿饭每人碗里还要格外多一块红烧肉。但因不看好这位新知事,也是自作主张,将特为新知事准备的一碗红烧肉,又回到锅里,最终只给新知事送去了一碗只有两块红烧肉的白菜炖粉条,三个火烧。杂役老楚碗里倒多出两块红烧肉来,本来也只能吃到三个火烧,这一顿却吃到了五个。

    杂役老楚一见老赵这样,本来准备要好好替新知事收拾一下住处,再置上一床新被褥,这时也开始马马虎虎起来,新被褥也不准备置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