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女生小说 > 贺新郎 > 第七十二章,砌成此恨无重数(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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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文轩站在御街的这端,冷炎站在御街的那端,四目相对,相视一笑,眼中心思各异。

    风吹起,掀动袍摆,衣袂飘飘,一个斯文俊逸,一个冷峻卓然。经过的行人,不觉都看直了眼。

    犹记得,年少时,两人携手并肩,打御街经过,到皇学院入读。贺文轩才气渐现,冷炎身份尊贵,一路上,羡慕的视线一道道射来,两人视若无睹,自顾谈笑风生。

    十多年的友情,如小溪流水般,流到现在,原以为会一直向前,没想到,却在此刻分成了两股,各奔东西。

    冷炎没有对贺文轩谈过自己的抱负和向往,贺文轩对冷炎也没以能吟诗赋颂的知音要求,两人只是同龄朋友相对,喝酒、品茶,远游,打猎,谈天说地。

    贺文轩想,如果这些发生的事牵扯上是别人,而不是蓝梦姗,他与冷炎会落得现在这样吗?

    他很清楚,不会的。

    他从来就没有什么对朝庭尽忠尽孝的赤子之心,谁做皇帝,他都无所谓,只要不伤害到他就行。

    冷炎和太子相争,他不会倾斜于任何一方。

    但只要冷炎变化不大,他们的友情就会继续。

    他交朋友,是认同这个人,而不是他的身份。①↙,..但若冷炎做了皇帝,他同样也会拒绝入朝为官。

    但仿佛老天要考验他们的友情,这事涉及到了梦姗此生,令他唯一动心的女子时,他不能袖手旁观了;而冷炎为了自己的目的,派杀手刺杀他。

    贺文轩深深呼吸,他们的友情已经到了尽头。

    虽然没有点明,但两人彼此心照不宣。今日的聚会,将是为他们之间正式画上一个句点,这是最后的午膳。

    过了今天,再见就不需要脸上挂着面具,他们会以真实面目相对了。

    贺文轩坐轿,冷炎骑马。为方便说话,贺文轩让轿夫卷起轿帘,冷炎则放缓马速。

    西京城一如往昔的热闹,为了迎接新春,各家商铺前都堆满了各式货品,行人挤得街上都无法通行。

    “不如我们步行吧!”贺文轩让轿夫停轿。

    冷炎跳下马,把马缰扔给身后的随从,伸手欲搀扶贺文轩,贺文轩摆手,拄着拐杖,一颠一颠地穿过人流,往前走去。

    冷炎习惯地挡在他的前面,把他与行人隔开。

    “记得那家买牛肉馅饼的小店吗?”冷炎停下脚步,指着一家门庭若市的饼店,脸上闪过一丝怀念,问道。

    贺文轩一笑,“刻骨铭心呢!那时你十二,我十岁,我们和太子还有几位皇孙一同从皇学院偷跑出来,太子说这家的牛肉馅饼做得好,买了许多。我看你们吃得香,忍不住也吃了一个,回去又吐又泻,病了足足半月,差点把你和太子吓死。”

    “你天生洁癖,吃不来外食。”冷炎面容松动,嘴角绽出一丝笑意。

    “嗯,我这性子,一般人都忍受不了。可是我们却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贺文轩深深看了冷炎一眼,心中一阵怅然。

    冷炎别过脸去,“那是别人不知,与你做朋友,是人生一笔极丰厚的财富,那点洁癖没什么的。”可惜太短暂了。

    两人突然都沉默了,直直地往前走着,眼神都没相接。

    万福戏楼正在排戏,江子樵坐在台下,手托着下巴,眼神并没落在台上。戏楼的伙计推推他,朝外指了指。

    他回过头一看,对视上贺文轩,他惊喜地一笑,正欲张嘴说什么,眼一转,看到了冷炎,笑容半路上就冻住了。

    冷炎淡淡地倾倾嘴角,“子樵,怎么,不欢迎我来吗?”

    “不是的,”江子樵瞟了贺文轩一眼,忙僵僵地一笑,“是我没想冷兄现在会有空来我这小戏楼,很惊讶。”

    “我其实很闲,到是文轩现在是个大忙人,难得遇到。”冷炎说道。

    贺文轩瞧着江子樵慌乱无措的样,“子樵,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江子樵一愣,随即明白这是贺文轩在给他找理由。他无奈地一笑,耸耸肩,“周晶昨天走了。”

    “周晶?”贺文轩印象中没这个人。

    冷炎在一边轻道:“是蓝丹枫的表妹,随子樵来西京学戏的。”

    贺文轩这才醒悟过来,“她走了就走了,你干吗一幅魂不守舍的样?”

    江子樵领着两人往戏楼外走去,“文轩你就少拿我打趣了,我这不是魂不守舍,而是愧疚。她一个姑娘家,突然出走,也不知会不会遇到危险。如果有个什么,我日后怎么向丹枫交待。”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神情很是落莫。

    “难道你还想再见蓝丹枫?”贺文轩试探地询问。

    江子樵自嘲一笑,瞧见前面已到一家雅致的茶楼,他朝里做了个请的手势,三人鱼贯而入。

    茶楼掌柜认得江班主,忙不迭把三人让进一个雅间,送上热毛布、煮得烫烫的山泉水。

    “离开龙江镇该有半年了,我对丹枫的思念没有随时间的流逝而变浅,反而是越来越浓,我也算是有红颜知已无数,可我对谁都没产生过如此强烈的感觉。冷兄,文轩,我想我该成个家了。我做好了准备,也有这样的作心。过了年,我想去龙江镇,不管用什么办法,我都要挽回丹枫的心。”

    “你肯定她仍在等你吗?”冷炎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江子樵惊慌地看向贺文轩,“文轩,你说丹枫她有没有嫁人?”

    冷炎端起茶杯,嘴角闪过一丝冷笑。

    贺文轩毫不介意,也不掩饰,他拍拍江子樵的手,“如果这是你命定的良缘,即使你们有误会,有曲折,但终有一天,还是会走到一起的。”如他与梦姗,在历经了磨难之后,不是守得春暖花开了吗?而那种滋味,是任何一首诗词、曲赋都地无法形容的。

    “但愿我与丹枫之间是良缘,而不是错缘。唉,人为什么在快要失去时才知珍惜呢?文轩,要不,我明天就去龙江镇?”

    贺文轩摇头,“外面天寒地冻的,戏楼正是最忙碌时,还是等到年后去不迟。”

    “你最好听文轩的话,说不定你去也是白去。”冷炎插了一句。

    江子樵一愣,没有发问,低头喝茶。

    贺文轩轻笑,“冷兄为什么觉着子樵去是白去呢?”

    冷炎幽幽地看向茶馆厅堂,“个中缘由,你不比我更清楚吗?”

    “嗯,”贺文轩没有否定,“我是清楚,冷兄你呢?”

    冷炎一口一口抿着茶,神情非常的寂寥。

    雅间里,气流不自觉都带有一丝丝僵硬。

    “你们两个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江子樵打破了僵局。

    “哦,我们几个好久不聚了,今天无事,便一起约了出来喝杯酒。”冷炎放下茶杯,向外面站着的伙计招招手,“去,把你们店里的特色菜各上一盘,另外再上一壶上好的状元红。”

    “好喽,各位公子,请稍等。”伙计唱个诺,笑眯眯地出去了。

    “西京人称我们几个为四大杀手,可惜今天少了慕风。”江子樵叹了一声,眼睛瞄了下冷炎。

    冷炎神色未变。

    “慕风叛国,我们把他从朋友中清除,不谈他,我们三个今天不醉不归。”贺文轩说道。

    “好,不醉不归。”冷炎接话,对上贺文轩的眼神。

    结果,一席足足吃了两个时辰,只有江子樵喝醉了,冷炎和贺文轩还能保持清醒,只是出去时,脚步有些凌乱。

    两人把江子樵送回戏楼,折身向停轿处走去。

    此时,天色已渐黄昏,寒气加重,街上行人稀落,店铺前的灯笼纷纷亮起,把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一个人站在轿边。

    一个人站在马旁。

    没有谁先动,目光交织着,有惋惜,有唏嘘,更多的是绝然。

    “冷兄,我看着你上马。”贺文轩扔开拐杖,口吻很凝重。

    “不,我看着你起轿。”冷炎抿抿唇,脸被暮色遮住,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文轩,以后种种,对不住了。”他屏住呼吸,手攥成了拳,闭上了眼睛。

    一份珍贵的友情,生生掐断,心也会感到撕裂般的疼痛。

    “冷兄,如果你已决定好接受一切结果,就笔直地向前。但我还是想说一句,冷兄,止步为好。”贺文轩不知是冷,还是别的,声音有一丝颤抖。

    朋友如手足,他只能做到这般了。

    他看得清,现在摆在冷炎面前,是一个火光熊熊的大坑,一旦跳下去,将万劫不复。

    “一切晚矣。”冷炎喃喃道,抬起手,“文轩,上轿吧!”

    贺文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掀开轿帘,“冷兄,多多保重。”

    轿夫抬起暖轿,晃晃悠悠地走向街头。

    冷炎一直看着,看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文轩,不要恨我。”他低声轻道,只是这句话,贺文轩没有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