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女生小说 > 贺新郎 > 第五十章,负你残春泪几行(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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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冷的西京城,今夜破天荒地下雪了。雪花不大,也不密,三三两两的几片,在冷王府红灯笼的照耀下,随风飞扬,那么的轻,那么的柔,仿佛一位翩翩起舞的仙子。

    王府总管呵了下冻僵的手,紧紧身上的夹衣,里里外外地又查看了一番,确定明日王爷大婚的准备工作一切就序,这才放松地打了个呵欠,揉揉眼,抓紧时辰去眯会。

    他拎着风灯,习惯四下看看,蓝小姐的房间里还有灯光,王爷的书房也亮着。

    总管笑笑,想起自已年少新婚前,也是兴奋得整夜没合眼。是啊,从明儿起,孤独自睡了二十几年的床上要多一个人,还是个俏俏的女子,温软在怀,简直是人生最快乐之事。

    不知道终日象块冰的王爷新婚之夜会不会也冷着个脸?

    总管咧咧嘴,“哒,哒……”雪夜里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清晰得令人心惊。

    “快开门。”马蹄声在府门外停住了。

    “谁呀?”门倌披了件棉衣,冻得上下牙真打战地拉开门。

    “王爷睡了吗?”一个披风上落满雪花的身影闪了进来。

    “王爷还在书房。”总管提高风灯,引着来人往里走着,一边提醒门倌关好大门,不要声张。来◎≠,..人是王府手下的一位便衣侍卫,神情很焦急。

    雪在地上已落了一层,脚踩上去,很快就深陷进一个清晰的脚印。

    总管敲敲书房的门,门应声而开,冷炎全身罩在灯影里,项荣立在他的身后,发丝稍显凌乱。

    “王爷,出大事啦!”来人顾不得掸去身上的落雪,急匆匆地向冷炎施了个礼。

    “不要慌。”冷炎镇定地看着来人,“总管,你先去睡,记得带上门。”他对总管轻轻颔了下首。

    总管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退了出来,扭过头,王府里已是漆黑一团,蓝小姐也睡了。

    黑暗之中,只有他手中的风灯闪烁着微弱的亮光,映射出雪花慢悠悠的舞姿。

    来人咕咚咕咚喝了一大碗热茶,方才平静了一点。

    “蓝家祖母从道观搬回龙江镇后,身体是每况愈下。昨天夜里,她突然被一口浓痰堵在喉间,一口气没上来,死了。”

    冷炎平静的面容一紧,捧在手中的热茶半倾,一大半洒在了袖间,他轻轻把茶碗在书案上,手机械地一遍遍拭着袖间的水渍。

    项荣浓密的眉头竖了起来,眼中突然浮出一丝惊喜的神色,兴奋得两眼都发光了。

    “属下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即就往西京赶,估计蓝家很快也会送信过来。”侍卫抬起眼,“王爷,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你这就回龙江镇,现在蓝荫园一定是大乱。你们挑在夜深人静时下手,给我仔仔细细地搜,那几件瓷器不可能放在明处,一定是藏在某个僻静的地方,关健是蓝家祖母的睡房和蓝员外的四季园。”冷炎在书房里踱了几步,扭过头,看着侍卫。

    侍卫脸露为难,“可是王爷,蓝家现在办丧事,有人守夜,人多眼杂,怕是不好下手。”

    冷炎面无表情地低下眼帘,“你们跟随我这么久,难道还要我教你们如何让人噤声?”

    “王爷的意思是?”侍卫眨眨眼,不太明白。

    项荣在一边冷笑,“笨蛋!蓝家祖母已死,就没必要悠着来了。找到那几件瓷器,蓝家人已一无是处,留着只会是个麻烦。你们动作要干净俐落,不留一个活口,让别人以为是山贼劫财灭门。”

    侍卫抬手,“属下懂了,请王爷放心,属下们一定会做得不着痕迹。”

    冷炎慢条斯理地把袖子挽起,拿了块丝巾垫在腕间,“我有事不便离京,你们务必要找到那几件瓷器,速去速回,不要耽搁。”

    侍卫转身而去,跑到门口又折身回头,“王爷,你可否描绘下那几件瓷器的具体样子,这样找寻起来也方便些。”

    “是一整套的山水茶具,色泽晶莹……我也没见过,你们若分不清,就把相似的全带回来了。”

    侍卫拉开门,一阵冷风夹着雪灌了进来,桌上的烛火闪了几闪,噗地一声灭了。

    项荣过去掩上门,“王爷,要点灯吗?”她借着从窗外映过来的雪光,看到冷炎背对着她,立在窗边。

    “不需要了。你还没有徐慕风夫妇的消息吗?”冷炎转过声来,口气已是非常严厉。

    书房内寂静得有点诡异。

    项荣咬了下唇瓣,“属下无能,还没寻到徐慕风夫妇。”

    “怎么可能呢?那一夜我看着他们夫妇栽下院墙,受了那么重的伤,那个贫民区就几间破房子,能藏到哪里去?何况徐慕风身上还在流血,又要背着他娘子,跑不快的,沿着血迹寻过去,很难吗?”

    “王爷,血迹到了护城河边就消失了,他们好象是跳下河去了,我顺着河岸,找了十几里,没发现一条可疑的船,岸边的芦苇枯萎了,应无藏身之处。”

    “可疑的船?你的意思是你并没有一条条地搜看到的船?”冷炎眉缓缓地蹙起了。

    项荣低下了音量,“只有一条,属下没搜。是……太子和几个花街女子游河的画舫。”

    冷炎颓然地坐到椅中,“真是好巧哦!”

    “但属下躲在暗处观察过画舫,没有一丝异样,王爷明白太子那性情,喝得醉醺醺的,接着女子又亲又抱,下船时,还是下人抬下去的。”

    “好了,你再多带几个人,明日起在那一带好好地搜查。徐慕风死了更好,若活着,会有点小麻烦。”冷炎不耐烦地挥挥手,“若发现他们,当场处决,不必回来请示了。”

    “是,王爷。”项荣怔了怔,“需要属下去唤总管来吗?”

    “唤总管干吗?”冷炎挑起眉梢。

    “王爷不是要取消婚礼吗?”项荣理所当然地回道。

    冷炎笑了,笑得寒意慑人,“项侍卫,我有说过这句话?”

    “蓝家祖母已死,王爷没有必要再委屈自已了。”

    “项侍卫,你非常聪明,但为什么你至今只会是一个侍卫,而不是别的,你有想过吗?”

    “属下容颜丑陋。”项荣轻轻叹了一口气,柔弱的无奈与满身的杀气毫不相符。

    “与容貌无关,而是你根本就不懂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属下知道,王爷想要的……”

    冷炎抬手打断了她,嘴角勾起一缕冷笑,“你只能是我的优秀侍卫,这与有没有梦姗都无关。我说得够多了,你退下吧!明天是我人生中最神圣的日子,我不想再有什么坏消息来扰乱我的心情。我很想放下一切,开开心心地过一天。”

    项荣紧咬着唇,恭敬地向冷炎施了个礼,杀气慑人的双眼中噙满了酸涩的泪花。

    “梦姗……”冷炎耳边听到街上更夫敲了四下梆子,他仍是一点睡意都没有,项荣走时门没关好,一阵风把门又吹开了,他索性走了出来,等他停下脚步,才发现他来到了蓝梦姗的闲阁前。

    他温柔地一笑,抚摸着冰冷的木门,没舍得敲。“梦姗,不要害怕,你以后虽然只有我,但你想要什么样的爱,我都会给你。我的小丫头,再过几个时辰,你就真正是我的了。我等着你。”他贴在门框上喃喃低语,不舍地频频回望。

    闲阁对面的假山边,一株落满积雪的矮树边立着一根雪柱,僵僵地立着,一动不动。

    冷炎走远了,雪柱突然开始往后园的角门处挪动。

    她的腿和手冻得象过年时,街上卖得糖葫芦,脸和身子也没了知觉,只是无声滑下的泪急促地把落在脸上的雪花冲去,然后滴在颈窝处又结成了冰。

    力气早已被寒冷抽尽,腿象有千斤重,恐惧压在心口,她都不敢好好地呼吸。但她不能停,只有稍微有一点怯弱,她就会瘫软在路边。

    她不停地走,穿过了树丛,穿过了湖石,前面那棵大树,她记得贺文轩那天就站在那里。

    贺文转,贺文轩……她拼命呼吸,这个名字,从此后,她没有颜面再提起,再想起。

    偏见蒙上了她的双眼,也遮住了她的心,她分不清是非,认贼为亲,差一步就把自己作了祭品。

    她只能自我安慰,她涉世不深,没有一双洞察人心的慧。

    现在,这些都不要想了,不谈耻辱,不谈仇恨,不谈后悔,她逼自己镇静,她需要快快地回龙江镇,抢在那些个侍卫动手之前。

    希望她还能有机会救得了自己的家人,还能弥补自己的愚蠢。

    “咳……咳……”她呛了一口风,忍不住咳了出来,惊飞了两只夜鸟,鸟凄怨地扑着翅膀,震落几树的雪。

    她紧张地回头看看,王府里已有一盏灯亮起了。

    她轻轻拉开角门,悄悄地钻了出去,再用力地在外面扣上。

    大街上,雪无声无息地飘着,从南到北,只有她一个疾行的身影。她感到心口又涌上熟悉的抽搐,她按住心窝,咬着唇瓣,迎着雪往前走着。

    “冷……冷……”突来的寒流,让沿街讨饭的乞丐在墙角边抖成了一团。

    “给,十两银子买你身上的衣服。”乞丐的面前伸过了一双手,颤抖的手掌中托着一锭银子。

    他不敢置信地抬起眼,发觉是个气喘喘的小姑娘。

    他吞了吞口水,“姑娘,我……这衣衫可不是御寒的宝衣。”穷归穷,但他的心可不坏,不能欺负人家姑娘小。

    “我不要它御寒。快脱。”姑娘把银子硬塞进他的手中,随手拉散了一头的秀发,捧起墙边沾着泥的雪就往脸上、头上抹。

    乞丐眨眨眼,这一大早,他是遇着个傻子还是遇着个仙子呢?

    西京城的城门在雪光里慢慢打开了,天冷,出城、进城的人都比平时少了许多,稀稀落落的几个卖菜的农人挑着担从守城的士兵前经过。

    士兵揉着鼻子,缩着肩,一个畏缩着身子的小乞丐慢悠悠地从城里往城外走去。

    “哈哈,”士兵盯着那小乞丐,笑得前俯后仰,“这世上,真是百个傻子不同样。快过年了,天又这么冷,人家乞丐都往城里涌,他却往城外跑,喝西北风去呀!”

    小乞丐没有听见他的话,站在城楼前辩认了下方向,直起了身,奔向了风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