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女生小说 > 枯叶蝶 >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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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平平和张雅琴同住,两人都是本城下放的知青.她们的住房在一个小山丘顶,那个山丘原来是坟场,疏疏落落的散布着有主和无主的黄土堆,很是荒凉。有的坟封土垮了一方,露出大张口的坟洞。里面的棺材早已腐烂,白骨就摆在那些发灰的木屑上,老远就能看见。那地方周围都没啥住户,她俩下放来了之后,生产队找了这块空地,组织人力,替她们在那个丘顶盖了两间泥房。一间卧室,一间厨房,厨房外加盖了一个敞口的偏屋,用来堆放农具和柴火。

    那些年农村里落后,经常传扬各式各样的鬼故事。生产队里的人就说苏平平她们的坟场不清静,常闹鬼。出工的时候,社员们就爱讲些吊死鬼淹死鬼饿死鬼病死鬼找替身的故事,讲得来苏平平和张雅琴汗毛根根倒立,两股颤颤,魂魄出窍。两人上下工总是结伴而行,紧紧抓住对方的手,目不斜视。生怕一不小心,惊动了小径旁黄土堆里那些不安分的灵魂,晚上它们就会找上门来讨债。

    那天晚上,夜深人静后,魏黎明和刘三娃潜伏到了苏平平住地的那个坟场,虽然两人也提心吊胆,怕那些开了口的坟窟窿里会钻出鬼魂来,索了他们的命。可是毕竟色胆包天,二十岁闭锁的灵肉追逐女孩子的欲望太强烈,压倒了内心深处的恐惧。⑦□,..那时,已挨近年关,虽然本地很少下雪,但夜半野地里寒气四起,浸入肌骨。过不了多久,两人就瑟瑟发抖。

    “不行,我坚持不住了,我们行动吧。”刘三娃牙齿打颤,磕磕碰碰的说。

    “好,行动!”魏黎明简洁的发布命令。

    两人潜行到房屋的后墙下,开始模仿传说中的鬼叫,因为寒冷和紧张,那声音听起来特别怪异和凄凉。

    他俩听到那两个女孩喉咙里发出压抑的惨叫,然后屋里“乒乒乓乓”一阵乱响,好像是绊倒了桌凳什么的,接下来就是一片死寂。

    本来魏黎明以为,苏平平她们受了惊吓,一定会点灯壮胆,因为光明,总会给人温暖和希望。谁知那两个女孩,只知道缩在床上紧紧相抱瑟瑟发抖,根本不敢有什么举动。

    魏黎明他们绕到苏平平她们卧室的窗前,那是一个一尺见方的小牛肋巴窗,窗户竖立的几根木条上,都用报纸糊了缝。魏黎明用手指轻轻的掏出一个洞,往里窥视,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见。

    “嗷――嗷――”魏黎明发出怪声,掐着喉咙说,“嗷――我是鬼――鬼――我要黑,我怕光――怕光――”

    “嗷――嗷――嗷噢――”刘三娃也掐着脖子配合他,“我要黑――我怕光――”

    两个女孩哭起来了,哭声很恐惧很凄惨,压得很低,生怕惊动了屋外的饿鬼。

    “我要黑――我怕光――嗷――”两人还在怪叫。

    可是,不管他们怎么启发,那两个女孩就是不敢点灯。

    “第二套方案!”魏黎明轻声交代。然后两人又潜行退后,在斜坡处弄出些声响,魏黎明高叫:“打,打,打鬼呀!”“嗷!嗷!嗷!”刘三娃在黑暗中跳动,嗥叫。接下来两人冲到苏平平她们卧室门口,“嘭嘭”敲门。

    “开开门,快开门!”魏黎明叫,“我们是知青,被鬼迷了,找不到路,帮帮忙!”

    “快开门,快开门,鬼又追上来了!”刘三娃叫。

    “我是魏黎明,他是刘三娃,我们是知青,我们迷了路,”魏黎明敲着门说,“你们是知青吗?知青一家亲,让我们避一避,天亮看得见路了就走。”

    他这一报名姓,屋里的人显然放了心。听了半天鬼叫,人的声音听上去那么亲切――她们巴不得来这么个大救星,替她们镇住冤鬼妖孽。

    屋里????一阵响,两个女孩摸索下床,点燃了小油灯。

    那一夜,四个青年挤住一床。他们横着躺下,和衣而睡。男孩半边,女孩半边,中间用被子隔断。

    “老爷子”给两位晚辈讲这一段的时候,省略了些细节。魏和平说:“爸,想不到你真行,追女孩很有一套啊!”

    “老爷子”笑笑,说到这方面,他还是挺有自信的。

    那代青年生长在文化洪荒时期,大多没有什么文化底蕴。可是魏黎明与众不同,因为他从小生活在省委大院,别人读不到的书他能读到,别人看不到的电影他也能看到。那个年代,文化这一类奢侈品,只有红色干部才能够享用。原因是他们有足够高的政治觉悟,能够抵挡封资修思想的毒害。他们看那些禁书和内部电影,目的不是享受,不是消费,而是批判,是革命活动。普通人不具备他们的资历和水平,只能学毛选,学马列,读大批判社论,唱《东方红》《南泥湾》《社会主义好》《公社是棵常青藤》一类的革命歌曲。那个时候,魏黎明能够在苏平平那里吟诵普希金、莱蒙托夫的诗歌,能够给她讲述《战争与和平》《巴黎圣母院》《红与黑》《忏悔录》等等,还能够给她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一条小路》《喀秋莎》《友谊地久天长》一类歌曲,这对十八岁女孩干涸的心田该有多大的诱惑力啊,这也使得苏平平很快把魏黎明从众多的追求者中剥离出来,把他供奉到了心灵的圣坛之上。

    不过他们的爱情并不是一帆风顺。因为相貌出众,公社书记曾经托人要苏平平嫁给他务农的兄弟,苏平平那时已经深陷情网,肯定不会去考虑这种姻缘里可能涉及的利害关系,直截了当拒绝了。后来魏黎明和刘三娃又偷偷摸摸到苏平平那里来过夜――那时,刘三娃也和张雅琴好上了――被基干民兵抓了个正着。当时,他们四人还是横躺在屋里唯一的双人床上,好几个民兵握着枪冲进门来。民兵排长手电筒一晃,马上叫手下人把魏黎明和刘三娃五花大绑。大概是因为四人都没脱衣服,苏平平和张雅琴没被捉拿。排长喝令她俩蹲下,两人缩在墙角抖做一团。

    民兵排长让人掌上油灯,坐在一根条凳上,跷起二郎腿,很得意地问两个囚犯,知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

    刘三娃不敢说话。魏黎明见过比民兵排长大得多的官,那些官曾在他父亲面前低头哈腰,唯唯诺诺,对他也是毕恭毕敬,所以,他根本没把排长放在眼里,就理直气壮地说:“我们谈恋爱,没有犯罪!”

    “你们是流氓,犯了流氓罪!四个人睡一床,四个流氓,四个大流氓!”民兵排长奉命捉拿奸犯,恨不能马上邀功请赏。知识青年当时的政治地位,是介于劳改犯和社员之间,小小的魏黎明居然敢顶撞他,让他大为恼怒,当下就给了魏黎明两个老拳。

    “求你不要打他,他们,他们没干什么……”苏平平又怕又心疼,抖抖索索的求告。

    “人赃俱获,还想抵赖?”民兵排长朝苏平平走过去,用脚去踢踢她曲着的大腿,“再抵赖,连你们也绑起来,一同送公社去!”

    张雅琴“呜呜”的哭出声来,说:“别抓我,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我保证再也不和刘三娃来往了!”

    因为上峰的指令是只捉拿两个男犯,排长也只是吓唬吓唬两个女孩。威风摆足之后,民兵排长率领部下,押着人犯,到公社请功去了。

    刘三娃认罪快,他咬破手指写了血书悔过,沉痛的控诉自己受了封资修思想的严重毒害,堕落成了流氓罪犯。他万分感谢公社领导及时地批判教育,把他从罪恶的悬崖边上拉了回来。他发誓要加强思想改造,艰苦劳动,使自己尽快地重新站到劳动人民立场上。他还在公社的万**会上低头认罪,接受全公社人民的批判。公社书记说,刘三娃虽然犯了罪,但是态度端正,认识深刻,属于可以教育好的过失青年。让他回生产队接受监管,只要不再重犯,可以既往不咎。

    魏黎明死不认错,更不肯保证和苏平平断绝关系,被羁押在公社武装部,据说很快就要送去劳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