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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5章 三人

    叶易安赶到襄州时距离午时还有一个多时辰,分明是来的早了。这点时间既不够他找到合适的地方驱动裂天斩鬼刀,闲等在望江楼上又实在无聊,索‘性’便闲步下楼走走这个在他记忆中占据重要地位的城市。

    十几年前叶易安曾在州衙任过一段时间的巡街捕快,襄州大街小巷可谓‘乱’熟于心,此时旧地重游,最大的感觉就是变了。

    确实是变了。脚下的麻石长街再没有了往日的干净整洁,街上行走的百姓脸上也没了昔日的富足安稳,人人脚步匆匆,似乎时时都处于紧张戒备之中,长街两侧多被难民占据,一群一伙的衣衫褴褛,面带菜‘色’。

    这些难民有的只是安静乞讨,有的却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纠缠行人强讨强要,不时难民与难民之间,难民与行人之间爆发冲突,整个街市嚣杂的乌烟瘴气。

    一路走来,这样的场景屡见不鲜。昔日那个富庶繁华的漆器之都再也找不到了。

    目睹此状,叶易安心中油然生出盛世繁华终被雨打风吹去的神伤,宁为太平犬,莫做‘乱’离人,诚哉斯言啊!

    正自感慨时前方有惊闻锣声越来越响,分明是有城中某位官员出行巡街了。

    闻听锣响,街道上匆匆行步的百姓及难民立时如‘潮’水般向两侧退去,叶易安也被带着退往一侧,很短时间里麻石长街就空‘荡’‘荡’的显‘露’出来,也使遍地的垃圾更加显眼。

    两班衙役护卫着一辆官车远远而来,轩敞官车上的帘子高高掀起,叶易安看清车中坐着的那人后双眉微微一挑——上次见面时方启杰还只是州衙刑曹参军,怎么现在就成了知州,即便他有个如今正任御史大夫的好爹,这升迁速度也未免太快了吧!

    现在这形势下做襄州知州……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方启杰边走边巡视街道及两边人群,他的眼神也曾从叶易安脸上滑过,两人之间甚至还有过一次极短暂的对视,但他却认不出叶易安当下这张属于鲜于越的脸,目光一错而过。

    远远跟在方启杰的车驾后面一路直到州衙,叶易安也懒得通报,找了个僻静角落潜匿踪迹进了知州的公事房。

    方启杰正在见人,说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襄州城内治安‘混’‘乱’,勉强维持在不至于暴‘乱’的边缘;本地镇军不断派人来催粮,街上的难民也嗷嗷待哺,但官仓中眼见就要见底,往山南东道、往长安请求调粮赈济却是毫无消息,这也难怪,长安都已岌岌可危,谁还顾得上这里?

    叶易安只是听了一会儿,愈发确定自己之前的想法没错,方启杰现在坐上襄州知州的位子着实不是什么好事,简直就是要命。

    终于出现了一个空档,方启杰皱眉叹息时叶易安变回原本的容貌缓缓显‘露’出身形。

    眼瞅着一个人凭空出现,方启杰一愣之后猝然站起,站起来时手上已多了一柄不知藏于何处的衙役制式长刀。

    当年的无影脚与灵犀指毕竟没有白学。等看清楚来者是叶易安后,方启杰伸手扔掉了手中的长刀。

    因为方启杰的焦头烂额,这次碰面就没有了以往的热闹。叶易安也没有时间在此多留,就直接问了心中的疑‘惑’。

    闻问,方启杰竭力做出爽朗的样子笑道:“我老子就是当朝御史大夫,天下言官领袖,谁他娘敢黑我?至于这知州,接连三个要么告老,要么称病,还有一个也要乞骸骨,总之是没人愿干。衙‘门’中人找到我,说总得有人出来维持局面,我还能推给谁?原想着资历不够,吏部必然不准,谁知这边公推的折子一上去,吏部当场就给批复了”

    说到后来方启杰终究是笑不下去了。叶易安皱皱眉头,“现在当这个知州……你是怎么想的?”

    “还能怎么想?能支应一天就竭力支应吧,城内的情形想必你也见着了,若是州衙中官吏也像北地那些衙‘门’一样一散而空的话,一天下来没准就要死多少人”

    “安胡儿的叛军行将大举攻略长安,届时必会谴一旅偏师沿水路而下抄略襄州以断南逃之路,你拿什么来挡叛军?”

    “朝廷举天下之力都挡不住安胡儿,我拿什么来挡?”喃喃着沉‘吟’了一会儿后,方启杰蓦然一笑,“真到城破那一天我倒解脱了,至于别的,大不了再做个颜杲卿,怕个鸟”

    颜杲卿乃名‘门’之后,当朝大书家颜真卿之兄,官至河北道常山太守,安禄山率众反叛时抵死不降,更嗔目大骂。后常山城破,颜杲卿被安禄山拔舌斩首而亡,义烈之名动于天下。

    方启杰要殉城?叶易安心中一跳,细察方启杰脸上神情却丝毫看不出作伪的痕迹,眉眼之间甚至还能看到下定主意后的轻松解脱。

    “学谁不好,胡说什么!”,叶易安拂袖怒叱,“你即刻上折辞官,折子我亲自给你送到长安,吏部若是不准,我自会找方老大人与他们说话”

    “家父命我辞官的信笺已到了四封,后面还有的在路上。要能辞我是真想辞啊,可惜如今这襄州……我打小就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也是在这里遇到师父你,就连家祖母都死葬于此……”

    说到这里,素来豪‘荡’不羁的方启杰竟是说不下去了,‘胸’中分明有一股难以说清楚的气在憋着,也正是这股气愈发使他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方启杰没有说清楚,叶易安却听明白了。虽然两人的相识‘交’往中有十五年未曾见面,但他对方启杰依然了解很深。

    这个小胖子当年只为一诺就不惜在屁股被打开‘花’的情况下爬狗‘洞’出来相见,满心满脑子的要做湖海大豪,平日里看着没个正形,其实骨子里既重情又重义气,而且还有着浓厚的英雄情结。

    像他这种人物,若是襄州最终转危为安,知州的位子说不当就能不当;但风雨飘摇之时要想让他自己全身而退,那还真是千难万难。

    见叶易安脸‘色’沉冷长久不语,方启杰居然在长几后恭恭敬敬的躬身行了一个大礼,“人各有志,大哥你就莫要强我了”

    这一声大哥唤醒了叶易安心底无数记忆。他历来是人情淡薄的,这世上能让他每一想起便觉心中温暖牵挂的人很少,面前这个当年的小胖子却正是其中之一。

    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而且来了,他还怎么眼睁睁看着小胖子去死?

    原本想着是来问问小胖子的打算后就走的,现在嘛……叶易安走到公案长几前的胡凳上坐下,“你非要殉城不可?”

    方启杰也自坐下,“也不是非要殉城,我留下也不是为了忠君。实在是州衙这些属吏还有城中百姓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我要丢下他们走了这一辈子也别想心安”

    言至此处,方启杰不知道是自嘲还是自傲的笑了笑,“大哥你或许还不知道,如今在这襄州城中提起我的名字可谓是‘交’口称赞,再大的纷争只要我一到立可平息。若论官声之好,就算我爹当年任襄州知州时也远远不如。让我舍不下的就是这些全心信我的百姓,只可惜如今山河破碎,又能到哪里去找一处安乐净土让他们远避刀兵战火,乃至屠城的命运?我既然没这个本事,能做的就只有陪着了”

    方启杰许是憋的很了又无人诉说,越说越多,越说越像是自言自语。他本没指望叶易安什么,在这样的天下大势面前,个人的力量终究渺茫,即便修行者也不例外。

    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到哪里去找一处安乐净土?”方启杰这句话让叶易安心中猛然一动,失落之城极其自然的从脑海中浮现出来。

    那里岂非就是一处最佳的安乐净土?闲着也是闲着,只是不知能不能引这么多人进去。

    因无确定把握,叶易安先就没告诉方启杰,行或不行总得亲自验证了再说。

    有了解决问题的方向之后叶易安心安不少,看看时间也就不再多留,起身告辞。方启杰虽有恋恋不舍之意,但他毕竟是豪落‘性’子,也没做什么小儿‘女’情态,只是嘱咐叶易安现在莫要撤人,如今的襄州实赖他派来的那些修行者良多。

    上次见面时方启杰还是刑曹参军,当时曾请叶易安调派部分修行者入城相助,此时说的就是这事。叶易安本就没有要撤人的打算,自然点头以应。

    出州衙赶往望江楼,时间刚刚好,恰是正午时分。

    言如意已经到了,独自占着一处凭窗的座头。时节已入深秋,她却穿着一袭晚霞般绚烂的拂拂娇长裙,发髻高挽、脂粉薄施,只有说不尽的美‘艳’,道不尽的风情。

    她本就容貌绝美,这一番‘精’心打扮下来更是‘艳’丽无双。整座望江楼都因为她平添了几分绚烂的‘色’彩。楼中少见的安静,不知有多少双眼睛都着落在她身上。

    看着面对众多目光注视犹能视若无睹的言如意,叶易安自然而然想起了虚月,两人在不惧成为焦点上实有着惊人的相似。

    走到言如意面前坐下,叶易安伸手叫过跑堂小二,“去,拿副屏风过来,给你辛苦钱”

    小二去后,扭头就看到言如意笑颜如‘花’的脸,“你来了!”

    “唔,你这身装扮……”

    “怎么?”

    “没什么”叶易安微不可查的摇摇头,换来言如意更加灿烂的一个笑容。

    不知是不是错觉,也不知她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总之叶易安分明感到自从‘交’卸了木萨的权力后,言如意似乎笑的更多了,整个人似乎更多的在向十几年前回归。

    小二唤了几个人竖起屏风,遮蔽住众多惊‘艳’乃至痴‘迷’的目光。叶易安看着言如意,“说正事吧,我同意与你合作,不过我也有条件”

    言如意刚刚要收起的灿烂笑容再度绽放,一双眸子水盈盈的看着叶易安,“你说”

    “上次我在洛阳城郊介福观取到的东西名曰星盘,你也见过的。我就要这东西,一面星盘换一百枚龟甲兽骨,决不食言”

    “什么星盘,那是定像盘”,言如意笑着摇了摇头,“你这开价实在太低”

    叶易安心头一动,“定像盘,你知道?”

    “当然”,言如意眼中闪过一道狡黠之‘色’,“不过若要我给你解说详情,也需一百块龟甲兽骨”

    “成‘交’!”

    “定像盘顾名思义就是专为护定太上玄元皇帝圣像所制,与丹元镜一样都是出自玄都观。这东西还是有几分神效的,只要有了它,神像就能不惧雷电水火,历久弥新。不过它是嵌在神像之内,自带重重法阵防护,且每一面定像盘的防护法阵都不一样,真要取起来异常麻烦,稍有不慎还会折损人手。这么麻烦的事儿你才出一百块龟甲兽骨,未免太小气了些”

    言如意解说的清清楚楚,叶易安并不怀疑她说的是假话。只是这跟他的感觉截然不同,若是定像盘的用途真是这么简单,值得黄庄主他们如此重视?还有当年神农圣殿中,以及他亲身感受到的定像盘的诡异又该怎么解释?

    “一百五十块一面,不能再多了。你要知道我这龟甲兽骨也是拿命换回来的”

    言如意闻言脸‘色’一黯,“一言为定。你要多少?”

    “多多益善”

    “你又不是道‘门’的出身,要这东西有什么用?”,见叶易安不答,言如意也就没再问,话头一转道:“依你的‘性’子,对龟甲兽骨中秘密的追索必定不会放弃,可有什么成果了?”

    叶易安摇摇头,“我是平白耽误了十五年”,想起被困在失落之城中的十五年,语气中自然便带上了几分萧瑟之意。

    说完,他略一沉‘吟’之后倒是主动说起了李‘玉’溪之事,并主动建议安排李‘玉’溪与许公达会合一处共同研究。

    许、李两人本就足以跻身当世最杰出学者之列,又是十几年醉心于此,以前只是苦于没有材料,如今材料有保障,两人复能相互‘交’流切磋,必定会大大推进研究的进度。

    对叶易安与言如意来说,这样的结果都是好事。

    听着叶易安对李‘玉’溪的介绍与提议,言如意双眼中异彩涟涟,在此事上他断没有不答应的。随即两人便开始商量一应细节。

    一切商量完毕后,言如意吁出一口长气,目光移向望江楼下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的滔滔汉水悠然道:“十几年没到襄州了,也不知当年江上唱《周南?汉广》曲子的歌伎还在不在?”

    十几年前言如意曾邀约叶易安乘打‘花’橹同游汉水,其间不仅歌伎唱了一首《周南?汉广》,就连她自己也自弹自唱了一首同样出于《诗经》的《郑风?野有蔓草》

    旧事重提,叶易安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适我愿兮”的悠悠‘吟’唱。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但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异常的宁静、和谐。

    “故地重游别是一番滋味,易安,你莫要拒绝我的邀请才好”,许久之后,言如意才开口说话,但话刚说完,就听得哗啦一声脆响,屏风被人狠狠扫到在地。

    屏风落处,‘露’出的是虚月那张满含煞气的冰霜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