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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到正屋,隆泰沏好一壶雨前。天气燥热,他脱得只剩赤膊短褂,穿着缎面裤衩,关海山却是上下周正,丝毫不爽,依旧把玩着流苏,低头打算。

    隆泰不敢打搅他,拿起蒲扇呼啦啦地舞动,只顾吃水饮茶,半晌才问道:“兄弟,你看这事儿怎么办?”

    关海山摸棱两可地答道:“该怎么办还怎么办。”

    隆泰莫名其妙:“那——”,他搔搔剃得青光的脑门儿,心神不安道:“这事儿你得掌总儿,拿个主意。”

    关海山闭目养神多一会儿,才开口道:“玄呐!说是子虚乌有吧,又好像有那么回事儿,刘五的心思倒不错。这件事,不管是真是假,咱们都得办,但——不能大办,得悄悄地办,最好办完了谁也不知道,谁也不惊动,办得成,自然一笔横财,光鲜,办不成,咱们也不能搭进去,不能偷鸡不着蚀把米,折本的生意咱们可不做。”

    隆泰听得云山雾罩,恍恍惚惚,想了想,应道:“那万一要是个套儿呢?”

    “万一真要是个套儿,那也是小德张给李莲英的,这里边儿没咱们什么事儿,小德张是没料到刘五会犯在我们手里,失了算,从刘五话里来看,是俩人宿怨纠葛,无非是想痛打落水狗,事情本身,没有坑人的意思,也并不碍着谁。”

    隆泰点点头,但仍存有疑虑,旋即问道:“那要是小德张坑的就是刘五呢?”

    关海山猛地一激,这却是他没想到的,但转念一想并不成立,摆摆手,分析道:“那也太抬举他了,刘五不过是个殿前太监,六品衔头儿,小德张堂堂大内总管太监,两人品秩差得太远,他是大权在手,霸着内务府,要发送个把人,像刘五这号儿的,根本不用动手,伸个小指头,抑或根本不用言声儿,只要透露个意思,自会有人巴结着给他办了,讨个好儿。”,再往深处想想,关海山又蹙起眉头说道:“恩,也不能不防,或者小德张要杀鸡给猴看?刘五背后有什么人,什么事儿,我们不知道,但也不必知道,我们关心的就是有没有这些东西,有没有这个事儿,是真还是——假。”

    听罢关海山的娓娓分析,隆泰附和着点点头道:“在理!那咱们就悄悄地办,谁也不知道,谁也不惊动!怎么个操持法,还得劳烦兄弟拟个章程。”

    关海山端起茶碗,拨去浮沫,摇头吹了吹,沉吟道:“审计重举,明画深图,不可相诬,兹事体大,自是要从长计议。”,待他放下茶碗,已是胸有成竹,吩咐道:“眼下两件事:一是赶紧你回宗人府打探消息。二是咱们商量商量怎么捣腾东西。”

    当前,二人凑拢一块儿密谋策划,明细分工。

    接连两天,隆泰马不停蹄在宫里宫外四处奔忙,关海山却是呆在院落里修理蔓枝儿,整治葡萄架,搭起梯子向隔壁窥望,又或者攀上房梁,装作捡瓦漏,摹绘地形。晚间二人再会合,隆泰汇报所得,关海山加以分析。

    隆泰背负此番任务,却是门当户对,恰到好处。他本就是宗人府玉牒馆的提调官,修撰玉牒,查漏补缺是份内事,借个由头儿,跑到皇史宬金匮石室泡了好半天,老老实实地守着一个个外包铜皮雕龙的樟木柜,循着一堆堆卷帙浩繁的圣训、实录细细查找,惟有在顺治皇帝的起居注里边翻到几处龙脉字眼,却都是恍惚提到,一笔带过,除此再没有什么蛛丝马迹新发现。倒是几个看门的小厮吹得玄乎其玄,热火朝天,隆泰乐得掺合,仔细一问,原是四野谣传,再有添油加醋,全较不得真。老隆不甘心,又寻到管事的宗正,偏是谨小慎微,没待隆泰开口盘问,立马挡了回去,隆泰吃了软头钉,死乞白赖又溅了半天唾沫星子,堂官生怕他受了谁的指使,不敢受了牵连,一个劲地左右而顾其它,终了,只获得三字真言——‘莫须有’,隆泰担心事传开,跑到旁人耳朵里,也不敢强逼,讪讪离去。

    隆泰那里没有返回任何利好的消息,并没有出乎关海山的意料,反而是在意料之中,更加认为龙脉之事是极为可能,他自有一番理论:机要秘事,自是不露痕迹,口口相传方是正理,捕风捉影,似有似无恰恰说明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既然查无线索,那么着手进行第二步:偷东西。关键是怎么个偷法,通过两天的观察,隔壁院落的情形,七七八八已经明白。惜乎李莲英家大业大,平日里来来往往奔走的下人就有三四十口,什么门房、账房、厨师、花匠、丫鬟,听差,老妈子,护院壮丁等等,是应有尽有,还养着七八条虎头獒犬,拴在各院树下阴凉处,一见外人就浑身黑毛倒耸,原地跳跃,龇牙咧嘴,嗷嗷叫唤。很明显,明火执仗断然不行,半夜爬墙摸窗户也不靠谱。

    两人讨论许久,打定主意,仍旧从厨房打洞,挖通地道。

    翌日,关海山摆弄罗盘尺度算好经纬距离,在纸上仔细勾勒。防着差之毫厘,隆泰还在院儿里沙地浇水,堆出沙盘模型,悉心算计。可是东西究竟在哪里,谁也不知道,接连提审刘五几回,连哄带吓,软硬兼施,确定他也是不知道,当时只是想碰碰运气,幻想瞎猫拿住死耗子,并不存有多大指望。

    事已至此,惟有自力更生。

    论起打洞挖坑的本事,此二人一个是大内侍卫,绿林大盗,一个是老兵油子,干起这般勾当自是轻车熟路,不在话下。

    诸事预备妥当,是夜,月上枝头,俩人正靠在椅子上打盹儿迷糊,前门大街外传来一阵锣梆:“咣!咚——咚!咚!咚”,一慢三快,夹杂着打更的声音:“四更天呐——,关紧门窗,小心火烛!”

    二人警醒,起身换过地龙衣,倒纳千层底的极鞋,纱网遮眼,黑布蒙脸,肩负捆龙索,手拿百纳囊,抬了抬背膀,收拾妥当,当下吹灯拔蜡,借着月光拧身出屋,悄悄摸到灶房墙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