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武侠修真 > 朱厌 > 第二百零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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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听得丁纯“咦”了一声,竹汶麟这一抓竟没有抓住。李高媛杆棒微摆,棍头舞出一个棍花,斜横下打,“啪”地一声,已打在竹汶麟腿骨之上。竹汶麟腿骨一阵疼痛,忙向后连退数步,想稳一稳心神。可李高媛得势不让人,杆棒已着地卷来,扫向竹汶麟双腿。

    丁纯又一个“咦”字叫出了口,口气之中大感诧异。他原以为李高媛手持杆棒,大打出手,或许是曾经觉得好玩,找个寻常武师练上过几手。可待她出手一看,却立感姿态规范严整,虽然年幼功浅,不足以伤人,可受过名家指点确是无疑。那第一招“蛟龙出海”变化之快,第二招“平地风沙”气势之盛,绝对是漠北追风棍法的神韵。

    丁纯自思:“我投永王半年有余,来南京永王府也有两个月了,府中高手尽都熟知,就连普会的身手也瞒我不住,怎么却不知道还有个擅使追风棍法的高手?”

    竹汶麟却不懂得这些,眼见杆棒扫到,毫不留情,心中更是气恼,当下不再避让,决意反守为攻。此时单以身法变化而论他比李高媛不知强了多少,左足飞起,正迎面踢在杆棒之上,右掌一招“击钟鸣罄”击向李高媛左肩。

    李高媛虽说好武成性,又有名师指点,可王府的千金小姐如何下得了苦功?平日里在府中与奴仆们打斗习练,又有哪一个不要命了敢还手去打小郡主?是以她功夫浅薄不说,临敌经验也是极差,被竹汶麟一脚踢到,虎口大震,杆棒登时脱手飞出。眼见竹汶麟又是一掌跟到,哪里还想得到变招?直吓得花容失色,连叫也叫不出来了。

    丁纯在侧,当然不能让竹汶麟真得击上,左手一探,已揪住了竹汶麟后心,轻轻带开,哈哈笑着打着圆场道:“小郡主一击得手,已经得胜,不须再比了。”心中犹在苦思:“王爷在边关与蒙古兵血战,家中怎么会有漠北蒙古高手?”

    李高媛见丁纯出手拉住竹汶麟,知道这人是父王手下高手,定然偏袒自己,当下不再害怕,蛮横之心又起,双拳一握,踏步前冲,也是一脚踢向竹汶麟,口里叫道:“瞧姑奶奶这一脚是怎么踢的。”

    竹汶麟后退一步,避了开去,心想:“丁叔叔怎么拉偏架?是了,他在你爹爹手下做事,不愿得罪你。那我就让你一下又怎样?”等李高媛又一脚踢到,便不再避让,打算让她踢上一脚,下个台阶也就罢了。可忽觉后心又被丁纯一带,双脚跟着稍稍偏动,李高媛这一脚便又没有踢上。

    李高媛愈发恼怒,双脚双拳轮番上攻,发一招叫一声,全然不顾夜静声响,惊扰旁人。可竹汶麟在丁纯手劲带动之下,总是稍稍避开,不一会儿便把个李高媛累得气喘吁吁。

    丁纯依旧不慌不忙,一边哈哈笑着劝李高媛罢手不斗,一边却决不让她打上一下。竹汶麟可更加糊涂了:“王府千金小姐给人顶撞了,不让他打一下出出气,怎么会罢手不斗?丁叔叔这是要逗小郡主玩玩,还是护着我不想让我吃一点亏?”

    忽听空中有衣袂带风之声,竹汶麟侧目看时,却见院中又多了一位中年美妇,衣饰甚是华贵,双目有神,盯着丁纯冷冷地道:“丁大侠,你如此消遣我女儿便是要引我出来么?”

    丁纯大吃一惊:“这是王妃服饰,口称‘我女儿’,难道真是永王妃?难道小郡主的功夫是王妃教的?王妃居然是蒙古高手?”饶是他见多识广,这个念头却是他绝没有想到的,慌乱之中忙丢下竹汶麟,深施一礼,说道:“不敢。小人见过王妃夫人。小人,小人只是觉得小郡主功夫巧妙,便想多瞧上两眼。还请王妃恕罪则个。”

    那王妃口气依然冷冰冰地吓人:“是追风棍和苦柳拳吗?”丁纯心思稍定,便故作糊涂,道:“小人眼拙,只觉与中土武功颇有不同,倒看不出什么门道。”他嘴里支吾,心里却不停地盘算:“王爷竟然与蒙古人有这种姻缘,难道这也是他要夺皇位早早埋下的一招棋子?帮里让我在这里辅佐永王耐心寻找机会,可现在我还如何能帮他夺位?我知道了这个秘密,王爷又如何能容得下我?”

    那王妃再也不看丁纯一眼,拉起李高媛道:“咪咪,我们走。”展开步法,几步便没了踪影。

    丁纯见那王妃去得远了,犹自呆呆发愣。直听到竹汶麟不住地问道:“丁叔叔,哎,丁叔叔,咱们还接着练吗?”方回过神来,说道:“噢,噢,今晚不早了,你也乏了,就练到这里,明日再接着练。你且进屋里上床睡吧。”说完,把竹汶麟拉进屋里,带上房门,便出去了。

    竹汶麟一个人在屋里莫名其妙,隔着窗纸向外望去,却见丁纯在院里院外来回踱步,心情似是十分烦躁不安,心想:“丁叔叔豪侠果决,实非寻常人物所及。适才面对竹师父和永王,天大的事也是一力担当,怎么今日见了这个什么王妃,竟会如此不知所措?”寻思一阵儿,也想不出什么道理来,此时又乏又累,便索性什么也不去想,倒在床上呼呼睡去。

    正睡间,忽听耳边有人轻唤:“麟儿,麟儿,起来快走。”睁眼看时,却见床前低伏一人,正是师父“金雕”于芝。竹汶麟又惊又喜,从床上一跃而起,叫道:“于师父,你去哪儿了?今晚可把竹师父难为坏了。”于芝面上略有些难堪,旋即道:“麟儿,小声点。先出去再说。”拉起竹汶麟便要出屋。

    竹汶麟边走边问道:“丁叔叔呢?”于芝笑道:“丁燕子一生自负,也终究逃不过名利二字,这会儿正在永王哪里着急呢。待明日不见了你,还不更要急疯了头。”

    竹汶麟一只脚已经跨出了屋门,忽又止步道:“那丁叔叔不是要受罚了?”于芝晃了晃脑袋道:“罚得若是轻了,岂不有负我这一夜奔波?”竹汶麟道:“于师父,那我就先不走了。丁叔叔对我这么好,我怎么能让他受罚呢。”

    于芝一怔,又盯了竹汶麟一眼,寻思:“这孩子倒是仗义。却不知丁燕子对你故做关心,难道还会安了什么好心?只是尚不能点破,以免他多心。好在来日方长,不可心急误事。”略一犹豫,便道:“嗯,好孩子,不枉为师对你一番教诲,做人便需这般讲义气。你若不走也罢,只是师父不能久呆,也只能过几日再来接你了。王府是非之地,可要千万小心在意。”言讫,纵身上了屋顶,隐在了夜幕之中。

    竹汶麟仰头呆望着漫漫夜空,但见月光中树影婆挲,在夜风中轻摇,一派寂寥宁静,心下怅然:“师父与丁叔叔他们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子,却为什么要相互争斗?肃王、永王一家兄弟,又有什么纠纷不能好好说呢?”回到屋里,歪倒在床上,犹自在迷迷糊糊地想:“于师父去干什么了?要让丁叔叔重重受罚一番。”

    原来于芝年轻之时,仗着武功高强,意气风发,立志要做出一番事业来,在辽东、漠北一带行侠仗义,劫富济贫,侠名远播,尤其是关东群英会轻取“九头狮子”任天华一役后,更是威震关东武林。

    这一日他听说北元军队在中原战败,元顺帝北逃至上都,元将高加奴要护送元室一批重宝至辽阳老鸦山一带密藏,寻思这一批重宝定然价值不菲,况且得自关内,流于塞外,于理不合,便起了劫取之心。当下邀得土顶子、大孤山、长叶寨三处强人,在黄沙坨设伏,要从元兵手中强行夺取。

    到了劫取之时,于芝却发觉指挥押运军兵的是一员少年蒙古女将,生得刚健婀娜,美貌如花。及到交起手来,又见她手持一条齐眉短棍,连伤土顶子大寨主长白虎龚勇文、长叶寨付寨主三手叉庞龙等五名好手,心中大异,当即涌身上前与之相斗。

    这一斗之下,更是骇然:那少女将军招招凶悍,使得是江湖上少见的漠北追风棍法,在他手中连过十余招不落下风,更兼英姿飒爽,豪气不让须眉,不由顿生爱慕之心,当下使一招“春燕衔泥”的轻巧招数,空手夺去了她手中短棍,随即唿哨一声,率众退去。接下来他不仅散去群盗不再劫宝,而且暗中护送这女将直至辽阳。

    后来细加打探,方得知这女将乃是北元世镇辽东的开元王纳哈出的幼妹,名叫哈剌不花,汉名叫做柳思妍,自幼随漠北武学大师易红姑学艺,年方二十,尚未婚配,不觉心中狂喜,便寻机与柳思妍故做“偶遇”。

    那柳思妍对于芝那日得胜反退,甚为奇怪,而对于芝本人人品武功更是心仪,两人“偶遇”之下,心心相悦,互诉衷肠,辗转缠绵,竟自私定终身。

    于芝当即连夜赶赴长白山,请师父尚济道人找易红姑提亲。待于芝得到易红姑的允诺回到辽阳后,却不料得知柳思妍已奉元主之命秘密和亲,远嫁给李隆基第十七子李权为妃,以图和缓唐军攻势。

    于芝少年得志,那里经受得了这般打击,盛怒之下,破口大骂元主和纳哈出卑鄙无耻,战场上打不过,便要以女子为牲,又骂柳思妍贪图富贵,水性竹花,一时性情大变,竟然投身绿林,与镇北千、陈焕联手在黑松林子开山立柜,专劫明、元两朝军马。

    后来李亨、李权相继在辽东用兵,于芝几次潜入李权营中,要谋刺于他,都因李权防范甚严,没能得逞。于芝失望之余,却无意中探听到明室诸王争嫡的原委,筹画良久,便与镇北千、陈焕一起投入李亨军中,要助李亨夺得皇位,搞得李权、柳思妍身败名裂方才心甘。

    这一番经历,于芝本人固是刻骨铭心,但从未对人提起,纵如镇北千、陈焕般的患难兄弟亦是不知,又何况竹汶麟、李亨?自上月随李亨入京之后,每次进永王府中打探消息,于芝总要独自到后宅寻访一下柳思妍,这次也不例外。

    他目送镇北千、竹汶麟随丁纯进了屋后,料想不该再有变故,便又悄悄来到永王府后宅,远远便看到月光之下有一女子正在练棍,身法迅捷,气势如虹,伏在檐后细看,不是自己日夜痛恨唾骂的柳思妍又是何人?于芝一见之下,竟全然忘了这是在永王府中,只呆立在墙边默默看着柳思妍练棍,只想:“她依旧是那般妩媚可人,身手依旧是那般矫健,她那日也定然是被逼无奈方才违约远嫁的,这些年也定然吃了不少苦处。”

    偌大一个“金雕”于芝此时此地竟也为情所困,不知所以,连院中数场大战,镇北千扬声呼叫也浑然不觉,直到柳思妍听得李高媛呼叫,出去将她带回,方才豁然醒悟:“这女孩是她与李权所生的女儿。她在王府荣华富贵,怎不比随我浪迹江湖荣耀?十几年王府生活,又怎会记得我这一江湖闲汉?嘿嘿,于芝啊于芝,李权与你有夺妻之仇,柳思妍与你有背信之恨,关键时刻可不能乱了方寸。”当下隐身在暗处,静待丁纯出了院子去见李权,便来带竹汶麟离开,至于说起让丁纯受罚云云,无非是要掩饰其中真情罢了。

    竹汶麟那里知道于芝对永王府原有一番不同寻常的感受,折腾了半夜,想不通的地方也就不想了。

    这一觉直睡到次日辰时,方才醒来。竹汶麟揉着眼睛看到外面天光大亮,却不知该干什么才好。他一月之前,尚不过是寻常乡下一个孩子,自随了觉一练功之后,一心想的是勤练武功,杀敌报仇,这期间虽说见到了不少朝廷权贵、江湖高手,听他们谈论国家与江湖上的大事,但总觉与自己无关,自己只不过感激各个师父对自己关爱,听师父的话做事就是了。现在自己也卷了进来,孤零零地被扔在这小屋之中,没了师父安排,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他坐在床边又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头绪,站起来在屋里转了两圈,便拉开门走了出去。待出了院子放眼望去,却见这永王府中景色白日里看来果然又不同寻常,树木山石错落有致,花草亭台随处可见,与开阔简朴的肃王府大不相同。竹汶麟生在乡下,如何见过着江南名园景色?只觉得眼睛豁然一亮,浑身上下极是舒服自在,看看四下无人,不由得沿着门前小路向前一直走去。

    那小路由碎石铺就,路边绿柳斜垂,一直通向前面一座凉亭。竹汶麟远远看见那凉亭中有人背向而坐,寻思:“大白天的,总算见着个人了。且去问一问他丁叔叔在哪儿?总不成饿着肚子在这里干等着。”便朝着那凉亭走了过去。

    来到近前,竹汶麟冲那人的背影抱了抱拳,问道:“这位大哥,借问一声,您知不知道丁纯丁老师现在哪儿?”却听那人嘿嘿一阵冷笑,慢慢转过脸来,沉着声音道:“小子,离了你丁叔叔便不会走路了吗?今日飞龙大侠在此,便要教你知道知道什么叫武功!”

    竹汶麟定睛看时,忍不住心里一迭声地叫苦,原来那人却正是小郡主李高媛。

    只见李高媛换了身短打衣靠,头发披散下来用一根带子扎在额头上,双眼圆睁,手中握着明晃晃一把朴刀,身子立起,左脚踏在石凳上,满脸的江湖豪客的神气。

    竹汶麟无奈,又躬身做了一揖,说道:“小郡主,竹汶麟昨日无礼,向你赔罪了。”心想:“我身负重任,哪有功夫与你呕气使性。”

    李高媛把眼睛挤在一起,下巴微微朝上扬了扬,做出一付冷酷状道:“现在怕了?哼,却不知你支的是什么竿?靠的是什么山?居然也没人给你夹夹磨!”她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江湖切口,虽然说得不伦不类,可把个竹汶麟给唬得一愣神,不知她说些什么。

    李高媛见竹汶麟一脸的迷惑,不觉得意起来:“原来是个没腕儿的老宽,把招子擦亮,上来接大爷的海青子!”说着,单手把朴刀举起来,舞了两个刀花,故意把嗓子憋粗,哈哈大笑不止。

    她昨晚被母亲带走后,又被狠狠教训了一通,心里越想越不服气,一夜也未睡好。今日一早趁丁纯去找李权议事之时把丁纯住处附近的家人全都赶走,自己打扮成江湖汉子模样,在这里等着竹汶麟,要依着江湖规矩真刀真枪地与竹汶麟干上一架,让大家看一看谁才是真正的“冲天神鹰”。

    竹汶麟虽然听不懂李高媛的话,却也猜得出这个小郡主是在笑话自己没有见识,还要与自己比试武艺。他自幼家贫,随家人给人扛活,被人笑话原是常事,并不以为意,心想:“我们乡下穷人,当然不能与你们相比。我练功也一样不是要与你比试的。”便再施一礼道:“小郡主,我是怕了。你能告诉我丁叔叔在哪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