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女生小说 > 大明1449 > 第五十三章 交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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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祁镇听了单腾此言顿时热血澎湃,坐直身体击节叹道:“汝算好志气!”

    朱祁镇忽的想起那个坐在父皇膝上的少年,父皇正色向少年问道:“日后当国,君临天下,皇儿能让天下承平吗?”

    少年毫不犹豫道:“能!孩儿定能治好天下!”

    父皇见他神态果断,起了考校之心当下又厉声问道:“若有乱臣毁乱朝纲,崩坏礼记,贼子犯我大明,皇儿可敢帅六师,讨伐其罪?”

    少年握拳朗声道:“能!皇儿定能威平四海,镇服宇内!”

    父皇大喜解下身上金色龙袍,腰间朱红宝带亲自为少年穿上,并将少年扶上天子宝座。左右侍卫一齐半跪在地,高声呼喊:“万岁!万岁!万岁!”

    也是自那时起,对父皇承诺的种子便深深种在朱祁镇心中,生根发芽茁壮成长,最后布满全身。直到听闻瓦拉也先犯边,便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悸动,连皇位都可以交予他人,只为了实现当年对父皇的承诺,告慰父皇在天之灵!

    可现在呢?

    两行清泪自朱祁镇眼中流出,顺着朱祁镇面容上的皱纹横向朝着两边散去。哪个帝王没有雄心壮志?哪个不希望自己文治武功?哪个不希望自己名垂史册?

    ⊕⑥,.. 自兵败之后他便再也不敢提起父皇,甚至连想都不敢想,无数个深夜羞愧与愤恨在勇气,在心中织成钢铁般的帷幕,没有一丝光亮,于是那个胸怀壮志的朱祁镇死了,留下的只是个贪生怕死的躯壳。

    现在眼前的这人的这番话在他心底引入一道光亮,这个人的这番话如同锤头般将笼罩着他的铁幕击碎,那一瞬间所谓的坚强再也不存在。

    朱祁镇嚎啕大哭着,他仰天长吼道:“汝算!太祖皇帝有谕:‘大明皇帝失寸土者,死后不得入祖陵!’,三十万人啊!三十万条人命啊!朕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

    “陛下……”单腾轻拍着朱祁镇的后背安慰道:“陛下……知耻不辱!知耻不辱!”

    “知耻不辱!知耻不辱!”朱祁镇不断重复着单腾的话,最后一句竟爆着青劲,圆睁着双目,生生咬紧牙,从口中硬挤出。

    片刻,单腾便听到鞑子在门外高声叫喊,他听不懂鞑子说些什么,但也不能不管不顾,只得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只见数百个鞑子衣着零落、披头散发的聚在一起,将毡帐四周围的严严实实。伯颜帖木儿带着几个卫兵站在微弱的火光下,他面带犹疑的看着单腾,似乎在等单腾的解释。

    单腾赶紧抱拳朝伯颜帖木儿行礼,脸上笑盈盈解释道:“太上皇陛下想家了……”

    伯颜帖木儿见单腾说话不由眉头一皱,脸色更加茫然的看着单腾。

    单腾这才想起伯颜帖木儿听不懂自己在说些什么,他只得让开路朝伯颜帖木儿做一个请的姿势。

    伯颜帖木儿点点头朝毡帐走去,对身后侍卫想要跟着进去的侍卫摆摆手说些什么。很快围着毡帐的鞑子纷纷打着哈欠散去了,伯颜帖木儿这才孤身一人走进毡房。

    伯颜帖木儿看着满脸泪容的朱祁镇,叽里咕噜说了半响,只是朱祁镇没有明白伯颜要表达什么,两边只得尴尬的坐着等哈铭前来。

    过不多久,帐外便传来哈铭的声音:“臣哈铭求见陛下!”

    单腾连忙将哈铭迎进帐中,四人见过礼,单腾开口对伯颜道:“年关将至,陛下想念家中亲人,有感而发,惊动了伯颜首领,还请伯颜首领见谅!”

    伯颜帖木儿听了哈铭翻译,频频点头道:“太……皇上的心情俺能理解,俺瓦拉部物资匮乏,比不得大明繁华,委屈了大明皇上了!”

    朱祁镇听了面露感激之色道:“多谢伯颜首领和太师!”

    单腾见伯颜这次竟然将朱祁镇称作皇上,并不是前些日子的太上皇,微微思索话中玄机便试探道:“大明已尊陛下为太上皇,不知太师是否派使者前往大明?”

    伯颜帖木儿面露不忿之色,语气不善道:“郕(cheng二声)王只是暂居皇位,待陛下回京自然能重登大宝!”说罢,伯颜帖木儿又道:“昨日已经是太师派往大明的第四波使者了,只是不知大明为何迟迟不见迎回皇上?”

    “这……”朱祁镇不知道如何作答,便将目光看向单腾。

    单腾砸吧下嘴唇柔声道:“大概是两国方才交兵,仍有敌意吧!”

    “呵呵”伯颜帖木儿碰个软钉子,只得讪讪笑道:“太师是有诚意的,很希望大明能迎回皇上,重修友好!”

    “恩”朱祁镇赞同道:“多谢太师了。”

    四人再聊几句,伯颜见天色不早,便要起身告辞回去。

    朱祁镇自座上站起,拉着伯颜帖木儿的手一直将他送到帐外,以示亲近。

    伯颜帖木儿面上也是万分感动,恋恋不舍朝朱祁镇拱拱手方才带着三四个侍卫回去了。

    朱祁镇与哈铭再说了几句家常话,哈铭也起身告退,于是这帐中便冷清了下来。

    过了半响,单腾缓缓道:“陛下,明早起来随臣锻炼身体吧!”

    朱祁镇虽然不明白这个词的意思,但看着单腾的动作大约也明白了其中意思,思量了片刻道:“汝算,这是为何?”

    “人之血脉乃是阳气所在,久而不动,血脉阻塞,阳气不畅,久而久之,必有暗疾。我朝书生士大夫均不屑此道,常年埋首与书案中,身体赢弱不堪。”单腾解释道:“陛下贵为天子,为国操劳,更当加强锻炼才是。百姓家里常说‘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足以见得着锻炼的好处了。”

    朱祁镇细细思索片刻道:“汝算所言甚是!想不到汝算还精通医理!”

    单腾拱手道:“陛下谬赞了,臣只是略知皮毛而已。五更早已过了,请陛下就寝吧!”

    “好”

    两人都已十分困倦,毡帐中很快便传出轻微的鼾声。北京城的五更与草原上却是不同,此时正值大臣上朝的时间,紫禁城中早已灯火点点,宫女与太监络绎不绝。

    奉天门,朱祁钰身穿着件赭(zhe三声)黄色圆领大袖龙袍,上好的云团丝绸外袍上绣着十二个神态各异的团龙,头戴乌纱蝉翼冠,冠前饰着二龙戏珠的金饰。朱祁钰端坐于金漆九龙宝座之上,涨红了脸,满面愤怒的看着脚下跪倒的吏部尚书王直,额前那颗硕大的夜明珠自灯下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一份外包着青色丝绸的奏章被随意丢在王直面前,散作一团,兵部尚书于谦眯着眼瞧去只见到那奏章上写着:“陛下天位已定,太上皇还,不复莅天下事,陛下崇奉之,诚古今盛事……”

    又是要迎回太上皇?于谦心中一震还未看完,便听到朱祁镇怒斥道:“瓦拉人居心叵测,狼子野心,犯我大明,毁我田地,杀我子民,当兴兵讨伐其罪,岂有议和之礼?卿等屡以为言,何也?”

    殿内无人应答……

    “哼!”朱祁钰冷哼一声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襟,双手合于腹间道:“众爱卿起来吧!”

    “谢皇上恩典!”

    吏部尚书王直老成谋国,奏疏句句切中要害,只是王直忽略了一点。皇上不愿迎回太上皇,此事虽然众人皆知,然而无人感言。

    为何?帝王心术鬼神不言,王直竟然捅破,真是自作聪明!

    王直缓缓从地上站起退到一边,悄然舒口气,正欲用衣袖擦抹额头上的细汗时,殿中再次响起朱祁钰中气十足的声音:“王爱卿,朕说的对否?”

    “臣……”王直只得再次向前一小步,面朝朱祁钰躬身垂头,微曲的双臂将乌纱帽埋于红袍之间,低头看着腰间摇摆着的绿穗牙牌不说话。

    “王直!”朱祁钰见王直默不作声,声音再次提高了亮度,双眼紧盯着王直的动作。

    片刻,只见王直斜搭在红袍官服上的乌纱帽羽翼缓缓立起,手臂间缓缓露出的双目中,带着坚定而又决然的目光。

    只见王直挺身跪倒在地不紧不慢道:“启禀陛下,臣以为太上皇北狩,蒙尘塞外,应早日迎回太上皇,如若不然,勿使他日悔恨!”说罢,王直仿佛解脱了一般,神色泰然趴伏在地上,等待朱祁钰发落。

    王直此言一出,殿外的夜风疯狂的厮打着糊在窗棂上黄纸,寒风侵入这座雄伟的殿堂中。

    殿中的灯火拼命挣扎想要逃出夜风的魔爪,然而一切都是徒劳,原本明亮的大殿愈加昏暗,一切都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嘭!就在这时奉天门楼朱红色大门猛的向里打开,沉重的木门重重砸在两边的门墙上,震的王直心中一惊。

    寒风呼啸着涌进大殿之中,一路卷过殿中金黄色的绸帐,将王直身上的红袍高高吹起,露出里面白布缝制的中衣。

    哐当!一盏宫灯顺势被风打翻在地,灯油顺着红毯迅速蔓延出去,刺眼的火苗骤然蹿起在朱祁钰面前。

    宫外候着的大汉将军与小太监大惊失色慌忙叫喊着:“救驾!”说着便要抢进殿里救火。

    “退下!”一声爆喝自朱祁钰嘴里发出,所有的一切又重新陷入了宁静,只剩下满殿的风声与火声。

    火光中朱祁钰身体向前倾,左臂向外猛挥而出,右手五指扣于宝座扶手金龙龙头之上厉声道:“屡以为言,何也!”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赤地千里!

    殿中阁臣与六部部首无不骇然,一齐跪倒在地诚惶诚恐喊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朱祁钰长身而起,面目狰狞道:“朕无意大宝,当时见推,皆是卿等所为,而今却又如此,为何?!”

    须臾之间,火光更盛,若是这般僵持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兵部尚书于谦朗声道:“臣等以为天位已定,宁复有他,还请皇上移驾!”

    “臣附议!”右侧首位礼部尚书胡濙开口了……